北狄七州,姑苏雁门两州毗邻秦北幽州沧州,栀子州接壤大秦两辽边境,栀子以北则是西瓶金蝉两州,三州境内皆有军镇林立,梁尘此行北狄,大抵还是有一条清晰路线,去鹰隼城是做生意,顺路打探一些江湖风声,到襄林城是杀人,杀南朝主战派武将董文炳,算是做了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事,接下来本该去金蝉州刺杀一位女帝安置在北朝的皇帐宇文氏子孙,再南逃栀子州,找一名春秋大儒,不管能否找到,接下来都要赶往极北冰原,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惹上了拓跋唐竹,梁尘险些把命都交代在了草原,以拓跋王族在北朝的彪炳势力,注定后患无穷,只得放弃刺杀,先行转向栀子州。
梁尘微微后仰,靠在大石块上,抬头眺望夜空,东方闻樱告知自己行踪泄露,有二人蠢蠢欲动,其中一人是预料之中的孤影楼主叶陨,擅长三清杀金身?倒是跟老阁主以前提及过的京城监察院首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后者还要更加出色,能以三清杀万象,就连赵篁都说过,只论杀人技击,他要略逊此人一筹。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一品三境有先后之分,又何来跨境杀人一说?
梁尘望着夜空星河,轻轻摇头,不再去想这个以他目前境界注定解释不通的问题。有些期待见到那位潜藏在栀子州平凡市井的春秋鸿儒,大隐隐于朝,本来以老儒生的渊博学识,应是要往这个方向靠拢才说得通,不过想到这位鸿儒巨擘所要庇护人的身份,梁尘也就释然,当初后梁的国力,毋庸置疑乃是中原之冠,可在春秋之中,却遭到第一个灭国,国人下场可想而知,能活下来就已是天大的不易了,后梁君王家出了一名狩边剑皇,最后还不是在龙骧军的铁蹄中力竭战死,亲王守国门,天子死皇都,以殉国落幕。
但仍是被两名王朝中流砥柱偷走了尚在襁褓的太子,一文一武,文人是春秋大儒王翎宰,武人姓名不详,只知道是个铸剑师出身,西晋剑皇的佩剑便是他所铸造,后来为其捧剑,一捧就是二十多年。据说一行人跟着后梁文武百官最后一同逃到了崖山,日落之际,跳崖以身殉国,梁尘在离家之前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上次去鹰隼城找糜姝,是老阁主的授意,这次则换成了老爹梁衍,大致意思是后梁几百年国祚可以东山再起,前提要那名如今该有二十六七的太子去北境,梁尘有些小小疑虑,后梁就是被龙骧铁骑踩断的国祚,这件在大多数天下人眼里荒谬无比的事情,能开口去谈?那名如今重操旧业的铸剑师不会一见面就眼红暴起杀人吧?不过想必梁衍早就有了对策,加上二哥梁澈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应该不用太担心。对于这些暗潮汹涌的庙堂运筹,以往天塌下来反正有梁衍扛着的梁尘一直没太上心,不过毕竟有二哥珠玉在前,还去了趟天机阁修习三年,说梁尘是官场门外汉,实在是有些小觑这位名声大过天且多是贬义的小王爷了。
梁尘坐直身子,摊开右掌心,屈膝伸出左手五指,默默地数了数。
北境最强大的一股中坚力量,莫过于以辛右安为首的燕云八将,霍青领衔的几位硕果仅存的老将军先不去说,辛右安在龙骧军中的地位甚至要高出二哥梁澈,但是并不影响两人私底下关系很好,叶熙云作为早年跟随辛右安赶赴东海的副将,交情自然也不会浅,只不过和世子殿下兄弟两人来往就要少一些,孙铭忠心毋庸置疑,擅长阳谋,性子也磊落,跟小王爷时常也能聊上几句话,李雄信和寇凖约莫是因为幽州距离宁州较远的缘故,与小王爷关系只能算是疏淡,至于经常在在宁州校武场走动的纵连云,比起前两人好上一些。但要说八名将军里边和自己最亲的人,当属岳岩,至于他,梁尘叹了口气,越是亲近,就越不想有什么闪失。接下来是宁川之流的北境五爪,既有幕僚也有武将,也当得上风采卓绝,要么依附于燕云八将之一,要么自然而然的林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山头,脉络繁杂,不过相较于大秦王朝的庙堂,还是要精简许多。北境文官稀少,最近上任北境经略使的陆子邙老爹陆财,跟官家培养势力以后染指商道不同,竟颠倒了先后顺序,虽说足以证明此人的手段,可能否服众,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了,更不用说跟龙骧军叫板,只能一边维系自身羽毛一边如履薄冰。
梁尘数着这些当世枭雄,没有一个是愿意轻易屈于人下的,如若真是当一个闲散王爷,这些自然不用考虑,可既然决定了要替二哥和老爹分去重担,就必须要拿出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摇摇头苦笑一声,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依次弹向不远密林深处,也算聊以慰籍。
石子掠向密林深处,嗖嗖风声传来,树叶飘落,瞅见这一幕的薛姓老儒生扈从,犹豫了一会儿,从远处篝火旁走到距梁尘旁边,抱了抱拳,嗓音粗粝,语气却十分平易近人,“在下冯唐,如有冒昧之处,还望梁公子海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梁尘丢出最后一枚石子,挪了挪屁股,眼神示意他坐过来,抬头笑道:“无妨,我正好也睡不着,多个人说话也能解解闷。”
冯唐没有厚脸皮挨着梁尘而坐,识趣地扎在了一个不失礼节恰到好处的位置,拱手道:“梁公子前些日子出手相助赶跑流匪,冯某感激不尽,特来代替几名兄弟前来道一声谢,不怕公子笑话,冯某和兄弟都是粗人,又属奴籍,不敢也不会说什么漂亮的大场面话,一来实在是救命大恩难以言表,二来囊中羞涩,全身上下也没啥东西能拿得的出手赠予公子,只能保证明日到了镇上,一定找家干净馆子,自掏腰包,请梁公子喝酒吃肉。”
梁尘点头笑道:“冯老哥有心了,梁某却之不恭。但有言在先,老哥可以掏钱请吃饭,酒足饭饱以后,必须我来张罗,大的青楼咱开销不起,逛逛小的勾栏窑子倒还是可以的,冯老哥,你看如何?我虽然对外号称说是小族出身,其实就是个寻常商贾子弟罢了,所幸年少时被老爹逼着,多读了点书,这才能跟薛老先生搭上话,与高门大户的温公子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实在怕热脸贴冷屁股,也就不去攀附,说到底,跟冯老哥才算对路。不过说句实诚话,请客逛勾栏,也无非就是想着以后到了几位公子小姐的地盘,冯老哥能赏个面子,带着几位兄弟跟小弟我吃上一顿饭,梁某的生意路子也好能拓宽一些。”
原先还有些拘谨的冯唐爽朗大笑,屁股不自觉往年轻人身边挪了挪,豪迈道:“梁公子为人敞亮,先前倒是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服了,既然梁公子直言不讳,我老冯也不藏着掖着捣浆糊了,实在身在其位,不敢放松戒备,这趟流匪袭击太过突然,梁公子却又恰好从天而降,冯某就怕公子是那存心不良的歹人,想在施恩以后釜底抽薪,就让一位游哨出身的弟兄暗中监视了公子两天,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结合这几天的情况,而且明天就要抵达军镇了,就觉得肯定是冤枉梁公子了,冯某和兄弟们虽说都是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但还是懂道义二字的,这就想着来跟梁公子道一声歉,任凭打骂。”
以梁尘现在的修为,岂能没注意到那名暗哨,之所以没有出言点破,说白了还是可以理解,摆了摆手道:“冯老哥言重了,设身处地,出门大老远,换作是我只会想得更多,做的更加谨慎。”
冯唐没读过几天书,绝不是什么健谈的玲珑人物,刚才一番话已是琢磨良久用去了大半辈子积攒的词汇,也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梁尘顿了一下,问道:“我听薛老先生说,冯老哥以前在龙骧军扛过旗?”
冯唐蓦然一愣,笑了笑,感怀道:“已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