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同道中人(1 / 2)

夜色笼罩大地,月明星稀,温姓公子哥敲打手中半截枯枝做轻鼓,闲论时谈笑风生,针砭时弊,抨击权宦,品评人物,言语如山涧水流,能激浊扬清。连梁尘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顿时觉得胸中无比坦荡。

更别提两位对温公子目送秋波的大家闺秀,恨不得当场投怀送抱,或者干脆去床榻上请教学问才好,几名学问深厚的老儒生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名温家小子的好感,不只是因为他的姓氏那么简单,单说当初遇到流匪,此人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一点儿大族公子哥娇生惯养的气态,竟抢在扈从出手之前拔剑拒敌,一举一动不愧书剑清客之名。有温公子点燃气氛,众人兴致勃勃,一名年轻才子即兴作诗,出口成章,余姓女子拨弄小箜篌,旋律悠扬婉转,其余围坐在篝火旁的男女心境趋于祥和,不自觉地拍掌附和。好一幅太平盛世的原野文会图。

高冠博带腰悬玉的薛老儒生看了眼那群年轻人,兀自感慨道:“年少时眼界狭窄,好似井中蛙,抬头望见天上月,便以为世间此山最高,此去经年,深知天地之辽阔,就像一粒蜉蝣终见青天。所以呐,你们这些年轻人,趁着大好年华,多出来走走总是好的,我随着家族北逃,一路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自己成了百姓,才知道百姓以前的辛酸和苦楚,所以辗转到了北狄,我想我们这一批流落至此的老书生,相比较于那些留在中原的读书士子,要少去些吟诗弄月,多几分世俗心态,我们的后辈子女,也少了许多读书人本就不该有的自命清高。”

梁尘拿着一根枯枝,伸入篝火丛搅弄,笑着点头道:“薛老先生所说在理,年轻人就是该多出门走一走,若只知躲在自家屋檐之下,这辈子恐怕也难成什么大气候。”

家世在北狄也算豪门大族的薛姓老儒生听到这句话,放下感怀心绪,望向这个脾气极好的年轻人,笑容和蔼,以极小的声音说道:“梁小兄弟,温庭钧这些年轻士子,虽然言辞不太中听,经常板着一张脸,其实对你没有恶感,只不过是有心上人在场,突遭流匪,谈论军政,皆被你一个外人频频抢了风头,这才耍些罕见的小孩脾气,别看老头我平日里挺正经,年轻的时候还不上他们呢,争风吃醋,小肚鸡肠,早就将先生教的温良恭俭让抛之脑后,一点儿读书人的风仪都没有,所以小兄弟你多体谅体谅,萍水相逢,这是缘分,以后回到扶桑州,碰到了麻烦,老头儿敢以身担保,这几个小子若是碰巧撞见的话,肯定会悄悄帮你说上几句好话,不过碍于面子,多半不会露面跟你说这件事是我帮忙了。”

梁尘笑着点了点头,这名老儒生虽贵为大族名士,却愿意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庶出子弟促膝长谈,不用特地解释,也能说明很多问题。老儒生深谙人情世故,说出的道理,都是有理有据,比较儒家典籍记载的晦涩文字,更能让人接受。白发老头愈发觉得这名年轻人顺眼,抚须而笑,接着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干净白碗,搁在梁尘脚边,抖了抖酒囊,笑言道:“相逢是缘,能饮一杯无?”

梁尘弯腰端起酒碗,笑呵呵道:“此情此景,别说一杯,只要酒水够,喝多少碗都行。”

老儒生护犊子似的将只剩半袋子的桑皮酒囊藏在身后,一本正经道:“可架不住这样喝。”

梁尘忍俊不禁,笑道:“老先生莫要小气了,等明个儿到了城里,我再还老先生一囊好酒便是。”

附近一名耳朵尖的老儒生凑了过来趁火打劫,笑着起哄道:“小兄弟,你可得一视同仁,不许厚此薄彼。”

剩下几名比薛姓老儒生年轻四五岁的老头儿频频点头,附和道:“老兄此话在理。”

梁尘笑了笑,都应承下来,不知是哪个读书士子听说了大秦徽州文坛有个曲水流觞的习俗,就起哄着定了个一碗酒饮尽便要赋诗一首的规矩,轮了一大圈,连梁尘身边的几人都没逃过,哪怕是七八名扈从所在篝火旁也时不时蹦出几句粗话俗语,算不上什么五言七言,不过在这帮粗犷男人口中说出,倒也有几分豪气的边塞风情。不知不觉轮到梁尘,也谈不上故意让梁尘这个外人下不来台,薛姓大儒主动给他倒了杯酒,笑着打趣道:“你小子,可不许搬弄之前跟我说的那些宫怨诗大煞风景,也不准背诵文坛大家的诗词,只要是你自己想的,怎么天花乱坠都行。”

梁尘蓦地想起了当初四人游历徽州会稽山,他正是在那里,得到了一篇堪称世间仅有的序文。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高耸入云的神山昆仑,甚至还想到了梁衍马踏春秋的英雄事迹,一些旧人旧事逐渐涌上心头,内心感怀的同时,又有一些豪气干云,大袖一挥,只是一口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搁在地上,目视熊熊燃烧的篝火丛,轻声道:“北国巍巍,莽昆仑,历遍人世沧桑。青苍玉龙如天柱,扶摇直上九万里,搅得周天寒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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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没对这家伙抱有任何期待的年轻男女都愣了一下,他们自小熟读诗书,久经熏染,知道一定还有尾句尚未现世,尤其是温庭均和余姓小姐都神色凝重,口中反复念叨,细细咀嚼其中意味。梁尘身边几位老儒生则没那么多心思,也就跟他较为熟络的薛老先生满意地笑了笑,叩指轻敲大腿,喝了一大口酒。

梁尘默默闭眼,语气略微加重,“春来暑往,秋收冬藏,唯见生死两茫茫......我来恰逢春秋雪,白衣擂鼓声洪昂,且看,你方唱罢,三国亡!”

这首即兴作出的诗篇,约莫是太不拘泥于格律,实在没法让人轻易点评高下,但不影响听到最后一句,众人只觉得胸中豪气万丈喷薄而出。吐口便是千军万马踏就的盛世繁华,梁尘自然没有这个功底,只不过在天机阁待了那么久,又和绝世而独立的北境陆大家称得上相熟,眼界格局自然与凡夫俗子高出不少。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良久,终于有一名读书人忍不住小声问道:“这算诗还是词?毫无体格而言,也太不讲究了吧?”

另一名与他要好的士子有些汗颜,小心翼翼回答道:“虽无体格,意识还是有的,而且最后几句,正对应了春秋年间,中原三国的覆灭。”

年纪大的几名老儒生皆是相视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可很快又摇了摇头,微微叹息,这些经历过春秋二十余战火的老人,无一例外,听到末尾一句,感慨颇多。

潼谷关一战。

大秦定鼎中原一战。

龙骧军与西晋军对峙三年。

西晋庙堂,十二将军除去坐镇中州的苟曦,全数到场。

王妃一袭白衣缟素亲自踏上高台,重重擂响战鼓,声若洪雷,不踏破西晋门户,鼓声一刻不绝!

陇西老字营号称死战第一,攀城死战不退,最终只活下来堪堪十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