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尘这些天算是想明白何谓行路难了,那就是歧路纷杂,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了。临行前特地修改了既定路线,只能循着大致路线如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所幸中途碰到了一队正被流寇劫掠的读书人,隐藏真实修为小小相助了一番,询问下来恰好同路,索性也就结伴转入扶桑州和栀子州的边界。之所以好心出手,最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出了这些人的春秋遗民身份,混在其中,也好掩人耳目。这群年龄长相参差不齐的士子,家境相较寻常读书人,应要好上不少,与之随行的十几位精壮扈从,即便对上身形魁梧的数十名彪悍流寇,也不落下风,队伍中几位佩剑读书人也表现得极为出彩,所使招数虽说有些花哨嫌疑,吓唬吓唬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流寇绰绰有余,几名装扮利落酷似男装的年轻女子,满脸形色溢于言表的仰慕,反倒是驱赶流寇最多同时为僵持局面一槌定音的梁尘,让她们感到索然无味。
这其中的缘故,大概是小王爷戴了一张临时赶制出来的平庸粗糙面皮所导致,世间称得上轰轰烈烈的男女情爱,讲究的是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说到底,既为才子佳人,他们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男子又怎能不玉树临风气质出尘或者才高八斗直教仙人为其折腰才好?同样的道理,女子怎能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梁尘不像大丫鬟九歌看待自家公子一样,生怕在得天独厚的相貌这块儿给人轻视了去,反倒跟队伍里几名年老儒生挺聊得来,通过与他们的闲谈才了解到一行人都是扶桑州几个世交家族同气连枝的家族子弟,儒家圣贤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队伍里的几人年龄相仿,又同时及冠,恰巧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儒生出身栀子州大族,也想着返乡探望,就一起结伴游历边塞,年轻人正值桃李年华自然要趁着大好光阴去游学长长见识,年迈的趁着两条老腿还走得动路就重回故乡,至于三名女子,大抵是沾了些北狄风气的缘故,平日素爱读些不知从哪淘来的武侠小说,感染书中以夸张辞藻描绘的侠义风范后,就壮着胆子来了一出闯荡江湖的好戏,梁尘稍加琢磨,就知道她们所在的家族比起几位年轻俊彦应差不了多少,希望能够借机和心上人在这趟游历大好风光的路途中生米煮成熟饭,对于这些女子的小小玲珑心思,梁尘自认为了解得还算透彻。
梁尘和各路牛蛇的闲隙套话中,心中关于北狄的一些存疑消息也得到了证实,北狄人分四等,而这些春秋遗民就属于第二等,后来北狄女帝净九流正朝轨,排姓定品,南朝除了地位最为高崇的甲字复姓,接下来勉强算得上王朝一线的豪门大族多是以丙丁二字居多,队伍中和梁尘走动较多的老儒生,便是族弟官居南朝九卿高位,得以跻身丁字大族,而走在最前头俨然是个小头目的世家少爷,虽然士子北奔时只是中原不入流士族,约莫是因地适宜的缘故,家族先后有两人得到重用,担任南朝中枢要员,也一跃成为丁字大族。三名家族位列丙字之列的女子,其中两位,爱慕对象都是这位姓温的倜傥公子哥儿。
路途上她们获悉姓梁名爽的年轻人只是个扶桑州外来姓氏的庶出子弟,心头对此人生出的一丝丝好感也随之熄灭,不过仍是投以假的不能再假地表面笑脸,缘由很简单,生怕被风度翩翩的温公子当成只会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
离栀子州边境城池还有约莫一天脚力,天色渐暗,一行二十来人开始扎营休歇,梁尘主动请缨帮着几名老儒生搭盖羊皮帐篷,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阿谀奉承之辈,根本没想着与其结交,只有那几位险些死在流寇手里的精壮扈从,偶尔跟这名武力不俗的年轻人搭话几句。北狄草原偏北土地肥沃水草丰盈,靠近大秦王朝的西瓶州还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不过这些读书人不敢游历过深,遇上了北朝的权贵,不论草原的阔察,还是军职傍身的将校,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大人物,万一起了冲突,能不能活着回到扶桑州都要另说。营地驻扎完毕,就开始燃起篝火烤肉,顺便温上酒水,昨日一名膂力骇人的扈从徒手搏杀了一头山林跑出来的野猪,梁尘还算得老儒生赏识,沾他们的光,得以尝到几口肥美猪腿肉,坐在徐徐燃烧的篝火旁,年轻士子们畅谈古今,言语间无不充斥着经世伟略盛世繁华,老学究们则感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借此缅怀当初在中原时候的光景,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向了北狄与大秦的军力对比,再推衍到兵卒膂力,丁字家族的薛姓老者见梁尘听得入神,笑着解释道:“膂力通俗一点,指的便是臂力体力,自古膂力强壮者,多生得骨格魁梧,并且熟习骑射,百步穿杨。据说八百年以前一统天下的大隋皇帝,手底下就有一员扛纛大将,勇猛非凡,随军开疆拓土,次次身先士卒,直到黄河两岸。古往今来沙场膂力最盛者扛纛一说,也由此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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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尘笑道:“薛先生果真学识渊博,八百年以前的事,如今竟也能朗朗上口。”
薛姓老儒生笑了笑,“不足挂齿。”
梁尘好奇道:“薛先生身边的那位扈从大哥,小子看来也是膂力惊人,难不成也是军伍出身?”
薛姓老儒生点头笑道:“你小子眼还挺毒。没错,老夫的这位扈从,年轻时候正是一位龙骧军的扛旗士卒。”
梁尘瞥了一眼那名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没来由想到了北境的那名扛纛猛将,据说春秋一战,哪怕惨败,那一面猎猎作响的梁字军旗,始终屹立不倒。
坐在隔壁篝火堆名俊人美女,兴许是听到了龙骧军三个字,心头涌上一团熊熊烈火,言语不经意间更加肆无忌惮,侃侃而谈,先将龙骧军里有名有姓的彪炳武将品评了一番,有说角木蛟辛右安才情举世无双,枪术更是天下第一。也有说世子梁澈才是深藏不露的武力第一人,还有大胆的说那靖北王绝对都有个地仙境界,否则十二岁从军如何能活着穿上那身大秦王朝独一份的异姓王蟒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对此争论不休。大多数眼界开阔的俊彦公子都认同梁衍为人城府极深,一直在战场上隐藏实力,不可能像外界传言那样是个二品入门境界。虽说在武林,二品小宗师,当真算得上雄踞一方了,可搁在一名大秦王朝立国数百年以来堪称最传奇的大将军身上,难免有些拿不出手,尤其这位彪炳老人,更是位居天机阁主亲手攥写的将相评榜首。老儒生心思活络,看到梁尘始终默不作声,笑问道:“梁爽,你对此有何看法?”
梁尘微微一愣,嚼碎嘴中猪腿肉,咽下肚子,缓缓说道:“我想梁衍撑死也就一个二品境界吧,无非是运气好,才能够活着走下战场。听说在春秋之中,他受命统领三军后,每次跟随他冲锋陷阵的黑槊营折损人数是所有大秦甲兵里最多的,以至于后来率领大秦百万军伍划分出的五十万龙骧铁骑坐镇秦北,麾下亲军仅剩不到一万,也就近些年,才增长到了八万。”
年轻人说完,低头苦涩一笑,只不过谁也没有瞧见。
一位对梁衍推崇无以复加的年轻公子耳朵尖,没有给说话那人留一点儿情面,狠狠朝梁尘脚边啐了口唾沫,讥笑道:那可是堪称历朝历代武将人臣之最的靖北王,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在这里信口开河。说得倒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
梁尘没有反驳,抬头笑了笑,“公子莫要恼怒,我以后不乱说了。”
薛姓老儒生心底对梁尘这番话还是表示赞赏的,赶忙打了个圆场,笑道:“既然相逢,便是缘分。咱们这会儿都是离家千里,大家各抒己见,没必要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