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芥子,你变化好大啊。”
肖芥子说:“有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我不是还跟从前一样吗?”
又问他:“你是来接我吗?”
陈琮嗯了一声,问她:“你来看我?”
肖芥子点头:“是啊。”
说完这话,两人几乎是一齐笑出来,顿了顿,陈琮走上前,双手微张。
没敢直接过去给她一个拥抱,怕时过境迁、从前的情谊翻了篇,冒犯到她,毕竟他还是他,但她,他说不好。
果然,肖芥子迟疑了一下,没动。
陈琮走到一半停下来,伸出的手慢慢垂下,好在裤子有兜,帮他化解尴尬。他双手插进兜里,努力做出闲聊式的随意,问她:“要不要去我店里看看?”
***
肖芥子跟着陈琮往回走。
陈琮的脑子有点乱,好在沿路有蛛丝,跟着蛛丝走就行,否则心神恍惚的,多半会带错路。
路上,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肖芥子为什么不是像陈天海那样,直接回来,而是以这种方式来找他呢?
严格说起来,这是他的梦吧。
他忍不住问了句:“芥子,你现在实际上,人在哪呢?”
肖芥子有些怅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在很远的地方。”
……
如养神君看到的,也如颜老头所推测的,那一天,石蝗如一股洪流,裹挟着她以及另外几个人,直入地下。
那个地方,她觉得,应该是魇山的山根吧,就如同植物的根,扎实、稳妥,是一座山的生发之地,那里安静、漆黑、温暖,置身其间,犹如身在母体。
她在石蝗的团团簇拥间,在那里休息了很久,不知道具体的时日,只知道时间在黑暗中不断流淌。
然后想清楚一件事。
——姜红烛被关在魇神庙二十多年,那里四壁固封,没吃没喝,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她问过姜红烛,然而姜红烛半痴半疯,似乎只记得受过的苦难了,一语不合就又哭又骂,从来没正面回答过。
现在她明白了,是因为石蝗吧。
石蝗作为魇神的躯壳,有着“有生无死”的生发之力,这力量足以滋养人的身体。石蝗最初对姜红烛疯狂攻击,甚至还吞噬了她的双腿,但后来没再继续,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姜红烛的石头是人参晶,五大之一,关键时刻,应该是她的石头,保护了她、使她得以存续。
肖芥子渐渐掌握了如何驾驭石蝗。
这躯壳的确神奇,你不驾驭它,它就是遍地且零落的石虫子,但你如果驾驭得了,它就是你的身体,是你延长的手臂、是你可以攀爬挖掘的趾爪、可以纵跃的强健肢体。而且,它的形状可以随地势、依你的需要变换,并不仅仅局限于蜘蛛。
这具躯壳滋养她身体的同时,也反哺她的精神,肖芥子觉得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透亮,以及敏捷。
陈琮跟她开玩笑:“都说人类对大脑的开发利用率挺低的,你是不是觉得,有了石蝗之后,身体反作用于精神,大脑一下子升级了?”
肖芥子想了想:“是有这种感觉。”
还真有啊,陈琮怅然若失:既为她高兴,又为双方的差异越来越大而感到沮丧。
肖芥子成功地将石蝗变成了自己身体之外的身体,与此同时,脑子里有个想法渐渐清晰:她应该消除这一次的隐患。
陈琮隐约有点概念:“隐患指的是那几个人和石头?”
肖芥子点了点头。
人要灭掉,石头应该炼化,而去哪炼化,石蝗是有身体记忆的。
去那儿需要漫长的地下穿行,好在地下总有裂隙、空洞,尽数勾连,跟一张地图也没两样。
不过,带着这几个人可太不方便了。
最省事的做法是把这些人就地解决,毕竟上一任的魇女也是直接把人灭了了事。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只是被控制影响了,也挺无辜的吧?
譬如陈天海,他如果不被控制,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陈琮拜托过她不是吗,他说“有一线生机,那一定是落在你身上”,还说“魇神杀,是为了救,能杀人,也一定更能救人”。
她一直记着,不想让陈琮失望。
还有,严格说起来,陈天海算是她半个恩人,当初,如果不是得他指点,她也不会去找姜红烛。
陈天海间接救过她,间接改变过她的命运,她理当回报。
她应该是能救人的。
反复琢磨之下,肖芥子突然奇想:陈天海被“洗掉”过一次,那她为什么不能再洗一次呢?还陈琮一个什么都不记得、可以重新开始的爷爷,总比把这个爷爷直接带走要好吧。
“洗掉”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只好一路把人带人,反正有石蝗在,累不着自己。
原来陈天海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陈琮有点后怕:“你是怎么洗的?真的像洗磁带那样吗?”
肖芥子摇头。
其实洗掉,不是做减法,而是做加法。在古早时期,它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脱此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