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倾怀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轻松,心底百味杂陈,若他就势应了联姻,承爵一事上无疑能得沈国公府的倾力相助。可他随口推脱,又迟迟不肯回府,到底如何想,全然无从揣测。
沈曼青与宴归来,先去见了祖父,辞出来后又向北苑而行,过了三重院子,进了殷长歌所居的独苑,一入苑就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形如鹰击长空,搅起漫天剑影。
她在一旁等候,殷长歌直到一路剑法练完才歇下,收剑后略点了一下头,神色平淡。“师姐。”沈曼青觉出异样,若无其事地询问:“这几日家中有些琐事,或许疏漏了几分,长歌可觉得有哪里不适之处?”
殷长歌活动了一下左肩,心不在焉道:“都很好,劳师姐挂心了。”
沈曼青试探道:“明日大约无事,我陪你去桃叶渡游赏,可好?”
殷长歌静默一刻,答非所问。“师姐近一阵可曾练剑?”
沈曼青顿生尴尬,近日她频繁与金陵淑媛交游,晚间又有家中的姨婶伯娘连番叙话,几乎连独处的时间都没有,如何还有心思练剑。
殷长歌问得很直接,“师姐已无心于剑,是打算嫁入世家,从此绝足江湖?”
乍逢质询,沈曼青意外而狼狈,她力持镇定。“我并未做如此想,师弟何来此问?”
殷长歌凝视着她,言辞句句逼人。“我与师姐同入师门,朝夕练剑寒暑不易,而今仅止数月,师姐已弃了旧习,大约金陵之安乐,远胜过天都峰之清苦?”
“长歌!”殷长歌一直待她尊敬爱重,从未如此锋利地指责,沈曼青羞恼生怒,涨红了面颊,“我廿载未归,初回府众多亲眷往来,人情酬应缠身,疏了练剑确有不是,回头自会去向师父请罚,不敢当你这诛心之责。”
殷长歌凝视着她,尊贵明丽,珠玉盈身,俨然是金陵世家贵女,唯有那一身大方娴雅的气质,依然与昔时无二,他忽然软下心。“师姐,你可知外界所传纷纭,均道你与左卿辞有情?”沈曼青静了一静,她当然清楚,甚至也知道消息从何处散出。
双亲辞世早,她自幼被传克亲寄养山上,多年来家中不闻不问。她以为此生终不过仗剑江湖,息隐山巅,谁知吐火罗一役后,靖安侯亲子现身世人之前,她又蒙圣上诏中提及,国公府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孙女。
她尽管是国公府嫡出,却是摽梅已过。江湖女侠的名号听来风光,并不合寻常世族择媳的标准。靖安侯府为武将世家,大公子既已归来,即使安华公主不喜,侯爷也必会想尽方法让亲子袭爵。而这位不谙弓马,翩翩文弱的未来世子,正需要一个强悍的媳妇主理中馈。
这一类的话府中的姨婶伯娘说了无数次,她如何能对殷长歌开口,唯有勉强道:“都是些无根之谣,长歌何必污了耳朵?”
殷长歌看她的神情,涩然一笑。“是不是谣言,师姐心底清楚,左公子看似随和,实则城府极深,若他有心于你,也不会明知你在金陵,却无往来之意。”
不等回答,殷长歌又道:“何况他与苏云落之间的纠缠,师姐在试剑大会上也是亲眼所见,纵然尊长有结亲之议,师姐又如何面对?”
同门师姐妹争一个男人,还是出自正道之首的正阳宫,怎么看都难免沦为江湖笑谈。
沈曼青沉默,这些事她何尝不曾想过,然而……
殷长歌一言切中她心头所思。“不错,她是个胡姬,最多仅能为妾,可她毕竟是师妹,以师姐的清华,去和同门师妹争夺公子的宠爱?忘却师门教导,只为一个侯门命妇的虚名?”
“长歌!”她喝止了他,心乱如麻,竟是百口难辩,“你不懂,我……”
她不愿面对被人洞悉的窘迫,却又说不出口,际遇和身份让她处于一个异常尴尬之境。或者潜心修剑,安守黄卷青灯,孑然一身向隅求道;或者入世为妇,生儿育女终老家宅,放下叱马江湖的梦想。
她正青春,择前者如何甘心;择后者,以她的出身如何能嫁凡夫。家中迟来的热络虽为利用,又何尝不是为她铺了一条世俗之路。
“明日我动身回山,至于师姐是走是留,全随心意。”殷长歌等了半晌,见她久久说不出话语,渐渐地熄了心,“桃叶渡我是不去了,倒是有句诗不知师姐是否听闻。”
他停了一瞬,终道:“南望水连桃叶渡,北来山枕石头城。一尘不到心源净,万有俱空眼界清。师姐的心与眼,所思所看,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