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回到家中, 阿鸢正急不可待的问作坊着火的事情,她却无心回答。
最后还是卓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阿鸢。
沈绛则是走回房中,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是温热的, 阿鸢总会及时更换她房中茶水。
她微闭着眼眸, 满身疲倦。
可是一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不是宁静, 而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程婴。
三公子。
昏暗的马车内,她语气轻松,略带狡黠,可是却在他那一声回应后, 彻底安静了下来。
关心则乱吗?
嗯。
程婴性格温和内敛, 似乎从不轻易露出一丝半刻内心真实的想法。
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一个字,是他内心的想法吗?
沈绛想了许久, 突然有些惶惶。
三公子的好,她自然是知道。可是如今的她,不说还有未退的婚约, 就是父亲深陷囹圄,她会成为别人的包袱。
她也总是给三公子带去麻烦。
她长这么大,从未与谁这般亲密信任。
在衢州时,她渐渐长大后, 即便已有婚约在身, 可是偶尔参加宴会时,也总有少年郎忍不住想要接近她。
沈绛并不耻笑他们,却也从未将谁放在心上。
即便是身为她未婚夫的楚凛, 对她来说, 这也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罢了。
沈绛待睡去时, 脑海中竟还时时浮起谢珣的样子。
第二天。
昨晚作坊的大火,果然在今日的京城里引起了讨论,只是叫人都没想到的是,待消息传出是朱颜阁的口脂作坊着了火。
因为朱颜阁刚在京城的声名鹊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叫人议论不断。
毕竟这场大火来的实在蹊跷。
反而朱颜阁的生意,竟还好了起来。
不少贵女得知消息之后,生怕朱颜阁真的断了货源,赶紧过来买些口脂备着。
*
户部侍郎韩府,坐落在城东,三进的院子虽不够大,却也住的还算舒服。
毕竟韩家起复至今,也不过才几年时间。
这一大清早,长房大小姐韩珮就在母亲房中撒娇,“娘,如今我都这般大了,出去交际,没几件新衣裳如何能行。”
“你上月不是刚裁了两套春装,怎么又要做衣裳。”大夫人孟氏,有些无奈。
韩珮不由一哼:“我好不容易才进了映雪堂,那些个世家贵女,眼睛长在头顶之上,我若是穿的不好,她们定会私底下耻笑我的。咱们家在京城本就艰难,你忍心再看女儿被旁人耻笑吗?”
孟氏又是一叹气:“倒是苦了我儿。”
韩家之前被流放,所幸几年前圣上大赦天下。
韩善长这才被特赦回京,这才在故旧和长平侯府的帮助下,渐渐被重新启用。
如今韩善长位列六部之首的户部侍郎,韩家也算是苦尽甘来。
只是韩珮自幼长在流放之地,生活艰苦,她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一双手粗糙宽大。刚回京时,头一回参加宴会时,她一端茶盏,就被隔壁桌的小姐瞧见,当即大呼。
韩珮是哭着回到家中的。
所以孟氏一直觉得委屈了自己的长女,对她也是事事纵容。
“不过如今家中账上银钱并不宽裕,你再稍等些时日,”孟氏哄道。
韩珮一听,说道:“姑母不是在家中住着呢,为何她不给咱们家用?我看沈芙绫倒是日日换新衫,她也不嫌害臊。亲爹在牢里头,她自个在咱们家,跟个没事人似得。”
孟氏见她越说越过分,赶紧捂着她的嘴。
“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让你祖父听到,要不然他非得责罚你不可。”孟氏低声说。
韩珮不服气道:“我说的还不是吗?咱们家当初被流放时,母亲你陪着父亲日日受苦,你再看看沈芙绫。前几日,我听说她还出门去了一趟朱颜阁。”
孟氏皱眉,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她让人套了车出门,又不是我专门去打听的。”韩珮也知道自家做事不光彩,有些不自然说道。
其实她就是派了自个的丫鬟,在沈芙绫回来之后,特地去了车夫。
“阿娘,你是不知道这朱颜阁的东西有多精贵,就那么一小盒口脂,就卖十五贯呢。”韩珮酸溜溜道。
本来刚回京城时,她还想与沈芙绫这个表妹好好相处的。
可是一见到沈芙绫时,她便自卑了。
即便沈芙绫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可是长平侯府的大姑娘早已出嫁,三小姐据说又因为身体原因,养在老家,她这个庶出的小姐反倒占着整个侯府。
那日,韩珮跟在沈芙绫身后,游览整个长平侯府。
听着她慢条斯理的说着京城的趣事,看着她那双柔软而又白嫩的手掌,轻捏着鱼食,扔进池塘之中。
明明她只是个庶出的小姐,可是却比她这个所谓的韩家嫡长孙女还要矜贵。
后来,在宴会之中,韩珮被人取笑。
沈芙绫明明在场,却丝毫没有出言帮她说话,从此韩珮就嫉恨起了这个表妹。
如今沈家败落,高高在上的沈芙绫一下子跌落到了尘埃里。
虽然长辈们时常唉声叹气,毕竟长平侯府在的话,对韩家大有益处。可是韩珮心底却偷偷高兴着。
只要沈芙绫得不着好,她看着就开心。
此刻孟氏也被十五贯一盒的口脂给惊呆了,她道:“这口脂难不成是金子做的?怎能卖的如此贵。”
“这次我去映雪堂参加春宴,瞧见不少贵女手里都有呢,”想到这里,韩珮忍不住拉了拉孟氏的手,撒娇道:“阿娘。”
“你想都不要想,这样贵的东西,”孟氏咋舌之余,还是轻斥。
她虽心疼女儿,却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如今家里头,靠着老太爷那点银子,供养着全家,本就紧巴巴。
韩珮更加不服了,哼道:“那为何沈芙绫就能买,说起来如今她还不如我呢。长平侯府抄家夺爵,可是一点私产都不许带的。她如今哪来的银子,这般奢靡。”
孟氏没想到,她年岁也不小了,竟这么口无遮拦。
她气道:“不管你如何不喜欢她,她到底也是你嫡亲的表妹。况且你姑母若是真的一丁点恒产都没有,你以为倒霉的是谁?是咱们家里。”
韩珮一怔。
孟氏由不得将话跟她说清楚:“你以为咱们全家在流放地能熬过来,靠的是谁?靠的就是你姑母年年从京城派人偷偷送银两过来。当年隔壁方家的事情,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为了五十两银子,你那个方姐姐就被家里人送给了县官当小妾。”
提到这个,韩珮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
“所以长平侯府败落之后,你祖父就立即派人接了你姑母和表妹回来。”
韩珮听罢,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带着丫鬟离开了母亲房中。
只是走到小花园处,就瞧见沈芙绫的丫鬟闻莺,匆匆而过,似是从门房上回来。
“见过大小姐。”闻莺没想到会撞上韩珮,心头暗叫不好。
这个韩家的嫡出大小姐,一直以来都对自家小姐不太和善,瞧见她们这些侍女,也是横眉冷对的模样。
若是搁从前,闻莺一个侯府侍女,哪怕瞧见她,也是不卑不亢。
如今她们在韩家寄人篱下,难免要看人眼色。
“表妹可真阔绰,竟日日有东西送来,这又是哪家的?”韩珮瞥了一眼。
闻莺笑道:“大小姐说笑了,不过是我家小姐穿旧的一件衣裳,拿去略修改了下。”
韩珮自然不信她的话,不过也没多说,就带着人走了。
闻莺心头微叹,赶紧拎着手里的包袱回了自己的小院。
韩家的地方并不算大,因此沈芙绫是与她母亲韩幼娘住在一个院子里。闻莺回院子里,就进了东厢房。
正房里住着韩幼娘,沈芙绫自然只能住厢房。
闻莺回来的有些迟了,此刻正在案桌后面画画的沈芙绫,抬头望过来:“怎么了?”
说来,沈家确实出美人。
当年沈家嫡长女沈殊音名动上京,若不是长平侯府手握兵权,皇上不放心,让沈家与皇子联姻。只怕一个皇子妃,沈殊音还是能当得。
至于沈芙绫,京城也有传言,若不是她只是个庶出,只怕名声并不会低于霍竹韵。
她确实生得花容月貌,一张小小的脸,杏眼、菱嘴。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素面长褙子,耳边垂着的碧玉耳环,衬得整个人秀雅而又精致。
这样的长相,确实是叫人另眼相看。
闻莺轻声道:“奴婢方才遇上韩大小姐了,可真是……”
她轻叹了一口气,虽未说完,可心底却是实在看不上这个韩家大小姐。说是侍郎家中的嫡出小姐,可眼皮子浅的,竟连她这样的丫鬟都不如。
“韩珮?”沈芙绫微一怔,随后轻笑:“往后遇见她,只管避开便是。”
闻莺回道:“小姐说的是。”
沈芙绫对韩珮这个表姐倒是没什么感觉,倒不是因为她大度宽容,只是完全没将韩珮放在眼中罢了。
若不是因着这层亲戚关系,韩珮这样的人,在映雪堂里遇见,她甚至不会多瞥一眼。
闻莺将拿回来的东西递过来,确实是一件旧衣裳。
只不过这包裹里还藏着另外一封信。
待她拿出信,脸上的欢喜已遮不住,很快她拆开信。
果然是熟悉的笔迹。
闻莺低低一笑,问道:“可是四皇子殿下,又给小姐备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别胡说。”沈芙绫一边看着,一边脸上浮着笑意。
魏王谢仲麟乃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两年前,沈芙绫十四岁时,两人偶尔中相遇,当时魏王便对她一见倾心。
当时谢仲麟年过二十,刚加冠,被册封为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