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想了想,“也有过,把我爷爷养的画眉鸟放跑了,不喜欢家里的武师,把他的汽车轮胎扎破了,我爸训我,我就把他开会的文件掉包了。”
桩桩件件,说起来一点也不少。
他小时候蔫坏,不高兴从来不放在表面上,做了坏事也不心虚,镇定自若地走到案发现场,像是跟自己毫无关系。
夏余很难想象这是陆昭会做的事情,“那后来呢?你被罚了吗?”
陆昭不在意道,“被罚大冬天出去跑圈,藤条抽背,什么样的都有过。”
夏余嘶了一声,听着都觉得疼。
但他听陆昭又道,“但我妈妈不怎么体罚,她只会关我小黑屋,关到我服软。不过有一回正好赶上要过年,她只关了我两小时就放出来了,还给我包了红包。”
陆昭说这话的话,声音很罕见地柔软下来,眼神也变得柔和。
其实他没有太多关于家庭温情的记忆,每年家里都会派发红包,但是一堆陆家子弟混在一起,挨个上前领取,比起亲近和年味,更像一年一度的任务。
他低声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红包是我妈单独给我的,放在了枕头下面,说这样一整年都会顺利。”
夏余心头微动。
他听出来了,这大概就是陆昭记忆里,仅有的来自于家庭的温柔与爱,如此克制,又如此单薄。
在家人的爱上,他跟陆昭是全然颠倒的,他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富翁,而陆昭手里只攥着几枚铜钱。
也许陆昭并不在意,他如今过得很好,有的是人愿意放弃亲情爱情,换取陆昭如今的身份地位。
可他看着陆昭,居然还是会觉得不忍心。
但夏余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陆昭道,“你妈妈这是想给你讨个彩头。” 。
而又过了几天,除夕的傍晚,夏余带上陆昭送的礼物,准备开车回家。
陆昭送他出门,凛凛寒风里,饶是陆昭高大英挺,站在空旷的花园里,也显得有些单薄寂寥。
除夕的傍晚寂静无声,连陆家的佣人也大半回去过新年了,只有管家留了下来。
陆昭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低头在夏余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们新年后见。”
“嗯。”
夏余知道自己该走了,再不回去,吃年夜饭就要迟了。
但他坐上车,看着陆昭独自站在夜色下,心里又有些不忍。
他嘟哝了一句什么。
陆昭没听清,俯下身,“你说什么?”
夏余干脆扯过了陆昭的耳朵,“我说,晚上睡觉前,摸一下你的枕头。”
说完,他像是不好意思,也不管陆昭了,凶巴巴道,“让开,我要开车走了。” 。
陆昭让开了,看着夏余开车远去。
花园的大门久久没有关上。
他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不代表他不想要挽留。
在夏余来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这座偌大的别墅如此清冷空旷,夏余一离开,像是把所有温暖的,美好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寒风从他身边吹过,带起肌肤上一阵战栗。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无处可去,陆原就很希望他能回自己家过年,陆原的父母对他也很亲切。
但在这种阖家团圆的除夕,他反而不想上门叨扰。
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回了房间,他在床上坐下,手掌拂过床沿,主卧的床上似乎还留着夏余的体温,夏余会在床上吃零食,打游戏,看书。
他明明有轻微的洁癖,却能纵容夏余在床上吃蛋卷,甚至会被冲昏头脑,觉得夏余这样很可爱。
而如今夏余离开了,再没有人会把他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他却已经不习惯房间如此整洁。
陆昭无声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
他想起夏余刚才的话,伸手去枕头下翻了下。
其实在触碰到的一刹那,陆昭已经猜到了是什么,而等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小小鼓鼓的红包。
在红包上面,端正清秀的小楷是夏余的笔迹,“岁月新春又一更,迎春还是旧年人。”
而等红包打开,里面除了纸钞,还掉出了一颗糖果,圆鼓鼓,跟陆昭在图书馆随手给出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陆昭把红包上的诗句又念了一遍,“旧年人”。
新春已到,夏余身边却还是他这个旧人。
他的母亲不在了,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把他看作小孩,更不会有人给他红包了,但是夏余给了。
夏余最是嘴硬心软,说恨他,说永远不会原谅他,说要让他受尽折磨。
可最后夏余还是一次次纵容他靠近,怜惜他孤独,担忧他冷暖。
陆昭在一瞬间甚至有点替夏余不值。
他想,他何德何能,如此不近人情,不通风月,却还能得到一个夏余。 。
陆昭把那颗糖果的糖衣拆了,放进嘴里,很甜。
窗外隐约有鞭炮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又喜庆。
他想,夏余大概已经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