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弦中音色高亢激越的徵弦被一指挑断,紧绷弦丝跳动,在她白皙细嫩的手心割出一道触目血槽,滴在琵琶腹上,猩红血滴坠落的同时,小巷天地不再凝滞,悬停大雨随之轰然砸下。
离她仅有十步的梁尘伸手向后做了个虚握的动作,没入墙壁半截的颤鸣踏雪就要炸出鞘室。只是踏雪才刚刚出鞘一寸,梁尘就失去了牵引短剑的气机。反倒被女琵琶师掌心慢推,以虚缈气机将踏雪硬生生按回剑鞘,彻底刺入墙壁。气海震散的梁尘整个人笼罩在血雨腥雾中,落地以后,掏出怀里那颗慧威僧人赠予的舍利金丹塞入嘴里,踉跄着前进两步,气势摇身一变,撑开双手,紧接着合掌,天穹雨幕化作千万柄纤细水剑,激荡射出,女琵琶师冷哼一声,左手一个滑揉,扫过仅剩的三弦,拨向半空,密密麻麻的水剑瞬间撞向一堵好似清天云雾筑造的厚重墙壁,悉数被阻隔在五步以外的半空中,啪嗒作响。她右手破天荒用出一记反弹指法,梁尘胸前似有炸雷,如同平地掀风,整个身子往后倒飞出去,跌落在小巷青苔石板上。
就在两人交战梁尘陷入场面最大劣势的紧要关头,一名蒙面黑衣刺客如夜间觅食的狸猫跃过墙壁,手提一柄锋利尖刀,转瞬间来到梁尘身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对着那颗上好头颅就是一刀猛力劈下。
这一刀劈是劈出来了,轻飘飘得很,当然没能如愿以偿地斩断梁尘的头颅,因为梁尘反应十分迅速,侧过身子,贴着冰凉青石板翻滚,刻意抬手,隐藏在袖中原本用于对付三清琵琶手的雪白罡气喷薄涌出,由鼻梁震碎头骨,出场没多时的刺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场死绝。
一念杀人,一念被杀。
此刻不过弹指一挥间。
梁尘停住以后刚想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窄巷墙壁轰然倒塌,第二名潜藏多时的魁梧黑衣人动作更加干脆利落,直接撞破墙壁冲出,一斧裂头颅。
梁尘强提一气,手掌拍地,整具身躯向侧方急掠,那一板斧着实牟足了劲道,砸裂了大片青石板,梁尘落地以后,趁着斧头落地的空挡,肩撞而去,并不给这名臂力惊人的黑衣汉子蓄力回神的机会,撞开汉子,梁尘递出一拳,砸在刺客天灵盖上,紧接着变拳为掌,黏在太阳穴,双脚错步交叉,这个过程里体内迅速积攒杂乱涌动的窍穴气机,裹挟着推出,他和刺客的气势此消彼长,一下就把魁梧骇人的壮汉推到墙壁上,身躯在外挣扎,脑袋砸入土墙,炸出一个巨大坑洞,梁尘岂会给他还击的余地,左手一拳寸劲轰在刺客胸腔,右手穿透泥壁按住那颗狰狞头颅拽了回来,在残壁上一划而过,寸寸推移,硬生生碾出触目惊心的一大摊血迹,松手以后,刺客整张面孔已是血肉模糊渗入湿泥,死相惨烈。
梁尘一口气连杀两人,不过是转瞬之间的短暂光阴。
终于,这一次是真正的精疲力竭了,女子琵琶师轻轻叹了口气,手指钩住一根宫弦,似乎要给这场战局奏响尾声,以目前的情况,再崩断一弦,梁尘必死无疑!
她食指才触碰宫弦,神情忽地一紧,变断弦为挑弦,这尾螺钿紫檀琵琶离开胸前,向后飞去。
一声炸雷。
琵琶当空龟裂。
梁尘重重叹了口气,扶住墙壁,有些遗憾,似乎是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雨前的城镇。
那时候梁尘起身离开桥头老槐树下的算命摊子,抬头看到一名十四五岁的壮硕少年拦住自己前行去路,衣衫破烂,手里端着一口缺了沿的烂瓷碗,好像是个打定主意纠缠不休讨要赏钱的无赖小乞丐,少年咧嘴微笑,一口牙齿却是意外的洁白如雪,用北境关话轻声说了两个字,“乾,乾。”
梁尘步子不停,心底顿时了然。梁衍身边有以正五行命名的五位死士,是谓金木水火土,三位儿女身边,暗中各有十二天干地支命名的死士守护,境界均在一品,这些年几乎死伤殆尽,二十九人,如今仅剩金、木、丙,癸、寅、戌六人还活在世上。除此之外,还有以八卦五行作为称号的死士隐姓埋名藏在天下各地,暗中向北境王府输送情报。少年小跑跟上梁尘,在常人眼中嬉皮笑脸,眼神却是纯净无比,轻声道:“我师父是八卦五行中的离,二十年前受大将军之命送来一物给鲁姓铁匠,打那以后一直负责暗中监视朱王鲁三人,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孤儿,被师父收养传授武艺,两年前师父老死,我按照他老人家的遗愿去了趟北境,得大将军恩准,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拾起乾这个名字,前段时间我得到另外一名八卦死士的消息,说小王爷可能要来,就让我多留心。”
梁尘作势掏出几枚铜板,停住片刻,然后在手中把玩,外人看来是玩世不恭的外地佬在戏弄这名小乞丐。
少年笑脸依旧,快速说道:“城里来了两拨杀手,第一拨三人,我观察了两日,境界皆在二品初境,不难对付,另外一位是孤影楼之主,琵琶师叶陨,北狄杀手榜上的榜首,棘手的很,小的我擅长八石弓,二百步以内可破金身体魄,不过这般威势,三天之内只能射出一箭。小王爷,是杀她还是避她,我听你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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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尘弹起大拇指,几枚铜板不偏不倚落入碗中,毫不犹豫道:“杀。”
少年装出一副两眼放光的贪财模样,嘴咧的跟朵花似得,问道:“可是小王爷,她是实打实的三清境高手,咱俩能杀掉吗?”
梁尘继续前行,边走边说,一副玩心耗尽不耐烦驱赶苍蝇的神情,语气平淡道:“我来当饵,吸引她的注意力,不出意外的话,第一拨三人会趁我和叶陨厮杀时赶来落井下石,我若是杀不掉她,也一定会留力宰掉那三人,到时候你只管找准时机,在两百步以外射出一箭。”
乞丐少年不依不饶跟上,好似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一脸谄媚,实则忧心忡忡道:“小王爷,需要冒这么大风险拿命去赌吗?你要死了,小的我也得跟着去死。”
梁尘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以命搏命,总好过以小搏大十赌九输的抠门赌徒。”
少年眼前一亮,似乎十分佩服面前年轻男子的这个观点。
梁尘笑了笑,跟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纨绔世家子一般,抬脚踢开这名乞丐少年,同时不忘拿回碗中的几枚铜钱。
瞠目结舌的死士少年呆呆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潇洒背影,嘴角抽搐不已,心里暗地悱恻了句,“太抠了吧!”
此时,小巷雨中。
没有了那尾螺钿紫檀琵琶的温软女子娇躯蓦地前倾,扑出了一个细微幅度,止住摇晃,女子琵琶师吐出一口猩红鲜血,伸手从后背拔出一根玄铁三叉箭,利箭只是刺透肌肤没入后背一寸,并未严重伤及五脏肺腑。
一条铁链重锤破墙而出,砸向梁尘脑袋,结果莫名其妙被女杀手丢出铁箭,由眼眶贯穿刺客头颅。梁尘得以轻而易举躲过流星锤,心中怀有一丝不解,好奇望向这名先杀人再救人的三清琵琶师,然后摆了摆手。
少年死士两百步以外拉弓射箭,是要隐匿气机踪迹,既然露馅,如一头猎豹灵活在屋檐顶之间纵跃,拉近到百步以内,弓弦崩如满月,对准女杀手的头颅。
有小王爷示意,少年也不急于射出这一箭,再者一箭若是无法将她杀死,第二箭能否对这个琵琶国手造成实质伤害就不曾知晓了。况且除去手中在弦铁箭,后背箭囊此刻仅剩一根。
她站起身缓缓说道:“梁尘,或者说是该叫你一声北境小王爷?脸上面皮有够拙劣的。我在故苏州时,先有人让师姐带话给我,说是要买枭首榜上的五人活命,这榜单不过孤影楼几个记名大杀手为造噱头编纂出来的玩意儿,我不太在意,也就应下了。过去不久,冒出来了一人,以一万两黄金指名道姓买你去死,我也依照规矩应下,后来在赶往这边的路上,接到一封密信,说是又有人送了五万两黄金,只为买你活。”
梁尘点了点头,“我这趟前往北狄的既定路线,整个北境知晓内幕的也不过八九人,很多人都可以排除在外,现在看来最有嫌疑买我性命的人不是岳岩就是辛右安,五万两黄金,凭他们两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钱财,肯定都拿得出来,但世事难料,天晓得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至于你口中最后买我活的那人,不出意外肯定是我二哥。你为何收了五万两黄金还要赶来杀我?”
她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来都来了,实在没必要折返,况且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进城的时候对自己说过,只要三弦断去,你还能有命在,我就不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