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上不好读书,沈澜闲坐无事,拈了颗窝丝糖含在嘴里,她正欲闭目养神,却忽而听见街上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
紧接着,便是车身一荡,沈澜心知这是车夫在紧急避让。
谁在街上纵马狂奔?沈澜蹙眉,微微掀开车帘望去。
却见青石砖的街面上,如丝细雨之下,十余个传讯缇骑纵马疾驰,一路高呼“闪开!快闪开!”
沿街行人躲闪不及,惊声尖叫。两侧棚子下的小摊小贩拢了货物,仓皇避退。
“我的梳子!”
“啊——”
“快躲开!快躲开!”
待四名骑兵纵马离去,半条街的货都被糟蹋了。摊贩们一面收拾东西,一面低声咒骂着“狗娘养的”、“丧良心”……
沈澜遥遥注视着那一队缇骑远去。这十余人中,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身着红色曳撒的太监,其余几人则是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太监和锦衣卫联合在一起,只怕是大事。偏偏又是如此匆忙,不惜冒雨疾驰。此事多半要震惊朝野。
沈澜放下帘子,只觉心脏砰砰狂跳,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速速出城离去。”沈澜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好嘞。”车夫应了一声,抬手扬鞭,青骡再度动起来。
此时四个传旨的内宦加上锦衣卫,纵马疾驰,一路奔波,终于到了税署。
说是税署,实则是城中某个富户的园子。那内宦甫一进来,只觉此地琪花瑶草,琼台玉阁,移步换景,好不奢华。
到了花厅,却见邓庚只着青红曳撒候着。邓庚甫一见那内宦,便笑盈盈道:“原来是余大珰。”这是掌印太监的干孙子。
前来传旨的余宗瞥他一眼:“咱家可当不起。”说罢,阴阳怪气道:“邓大珰在湖广,日子过得好生逍遥。”
邓庚是个聪明人,心知自己出身御酒房,抢了御马监地里的苗子,余宗自然不高兴。加之分润到的银钱少了,心里越发不满意。
可邓庚也没办法,进上去的矿税陛下要分润走十分之三,他自己总得截流上十之一二,剩下三分敬献给御酒房的老祖宗,最后两三分再打点二十四衙门里的上上下下,余宗分到的可不就少了吗。
话虽如此,邓庚却不愿意得罪掌他,便拱手作揖:“余大珰说笑了。”说罢,咬咬牙,从袖中取了一缠枝纹杭缎荷包,递给余宗。
余宗隔着缎子一摸便知道,颗颗浑圆,应当是珍珠。
他神色一缓,方才笑道:“邓大珰有心了。”邓庚松了口气,便也笑起来。
两人复又寒暄了几句,邓庚见余宗浑身淋湿,便即刻吩咐侍女去备水,又要请余宗去沐浴更衣。
在花厅里伺候的侍女个个都是好颜色,余宗心里发痒,奈何自家干爷爷叮嘱了,必要将此事办好,他这才冒雨前来,也不敢拖延。
“不必了,皇命在身。”余宗道。
邓庚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的位置被罢免了,这余宗是来接替自己矿监税使的。
余宗后退一步,肃穆道:“陛下口谕,着令矿监税使邓庚——”
邓庚跪倒在地,提心吊胆地听着。
见他被自己唬得面如土色,余宗方觉出了一口恶气,这才继续道:“——携甲士一百,护送御马监提督太监余宗。”
邓庚猛松了口气,不是罢免自己就好。他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复才站起来道:“不知余公公要去何处?”竟还要一百甲士。
余宗瞥他一眼,淡淡道:“这便不劳邓大珰操心了。”
直娘贼!没□□的狗东西!邓庚只在心里将余宗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为难道:“不瞒余大珰,哪里来的一百甲士?”
“咱家手底下只有三十来个孩儿,加上二十几个锦衣卫,并南京来的七八十个卫所兵丁,还有拉拉杂杂的亲眷,拢在一块儿虽有个百来人,可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兵,只怕……”
余宗心知他在推脱,任谁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亲信掏出来给别人用。
“这是陛下口谕,邓大珰要抗旨不成?”
邓庚被压的没办法,却还不死心,正欲张口打探他到底要去做什么,却见余宗又似笑非笑道:”邓大人还是莫要打听为妙。”
邓庚讪笑一声,无可奈何,只管遣了一百亲信,着他们戴上红盔青甲,手持刀枪弓箭,随着余宗,直往川湖总督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