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人的队伍, 前有卫士手执银瓜为导, 撑黄伞、张褐盖,八人抬的象牙楠木雕帷轿, 后有甲士披甲带枪。
一行人走在路上, 威风八面,声势赫赫,只将半条街面都占了去。甲士们刚将街上百姓斥退, 又引来大量看热闹的民众, 躲在沿街两侧棚子底下, 指指点点,小声交谈。
“哪个官儿上任, 这般大的排场!”
“阉狗又抓人了?”
“老哥,可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啊?”
寻常百姓看上一截路也就罢了, 自有游手好闲的好事者只管一路跟着, 不惜冒雨都想看热闹。
“夫人,这边过不去了。”车夫无奈将骡车停住。沈澜掀开车帘一看, 只见远处不少百姓群聚,不断向前移动。
“六子,你遣个人去问问,前头怎么了?”沈澜低声道。
六子便点了两个机灵的小子,两人混入人群里搭话,没过多久就回来禀报,一脸兴奋道:“夫人,说是前头有个大官出行,百十来个随从, 好大的排场呢!”
大官出行?沈澜蹙眉, 整个湖广, 最大的官就是总督裴慎。他这人哪里会弄出这般排场?
莫不是邓庚?还是朝廷新遣了官吏来上任?沈澜思绪百转千回,掀开车帘问车夫:“前头人太多了,可能绕开?”
车夫无奈道:“夫人,若要绕开,得绕出去三四条街,恐怕傍晚之前都出不了城了。”
沈澜一时也没办法。她后买的宅子在城东,庄子却在城西,若要往西去,需要穿过大半个武昌城。
本来直线走,穿过城中心,直奔西侧平湖门便是。可城中心的衙前街、衙后街,这几条街道都是繁华富庶地,人流最是繁盛。如今又来了个什么大官出行,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
沈澜恰好被堵在了这里。
“罢了,如今也调不了头了。”沈澜望望骡车后头挤挤挨挨的百姓,忧虑道:“你先往前行去,若看见哪条街上人稍少一些,便往里走,看看能不能绕出去。”
车夫得了令,也不扬鞭,只管任由骡车混在人群里,慢悠悠的往前去。
沈澜坐在车里,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前有太监和锦衣卫骑马入城,后有不知名的官员大肆出行,弄得沈澜秀眉颦蹙,心神不宁。
“夫人,那些甲士好似停下了。”过了一刻钟,六子忽然轻叩车身,低声道。
沈澜即刻掀帘往远处望。她坐在骡车上,视线颇高,越过前头挤挤挨挨的百姓,唯见最前面六丈宽的青石街上,百余甲士忽然停在了川湖总督府前。
是了,武昌城的中心地带是各类衙门的聚集地,总督府自然也在这里。
沈澜眉心直跳,却见那百余甲士又动起来。他们手持枪棍,四散开来,只将总督府前街面上的百姓尽数推搡开去。
“让开让开!”
“哎呦我的鞋。莫踩莫踩。”
“你推我做甚!”
“再嚷嚷只管将你抓起来!”
极快,这些甲士便分出了四十余人,组成人墙,生生清出了总督府前一大块空地。
若是以往,见有兵丁来驱逐,百姓们必要四散而逃,没人愿意惹事。奈何这段时间正是湖广民众抗矿税最为激烈的时候。
除却胆小的几个逃了,反倒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甲士人墙之外,推推搡搡,一个劲儿的探头往里看。好奇的还压低声音左右打听:“这是在做甚?这么多兵,是要冲进去抓人呐!”
还有年长又胆大的指点道:“抓什么人呐!那是裴总督府!哪个当官的来这里抓人。”
“依我看,这是来拜见的。”
“拜见个屁!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呸呸呸!裴大人打过北边的胡虏,还打过倭寇哩!”
沈澜坐在骡车里,听着耳畔各式各样的猜测,不觉心里发沉:“六子,你去前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六子正要往前去,沈澜却又忽然道:“罢了,你带着几个人,护卫在我身侧。我们往前头去。”
六子正要劝,却见沈澜已放下车帘,取了一柄天水碧油纸伞,径自下了骡车。
他没办法,只能护着沈澜往左前方的人堆里去。所幸这会儿众人都举着伞,或是穿着蓑衣斗笠往前挤,沈澜混在人群中,倒也不甚稀奇。
总督府正对面是不知道哪家官宦富商的园子,沈澜半靠在园子外的石狮子旁,压低了伞面,安安静静地往对面望去。
总督府内,外书房。
“大人,来了。”石经纶立于廊下,叩开了外书房大门。
裴慎神色未变,慢条斯理地起身,拂了拂衣摆,径自往花厅去。
谁知到了待客的花厅,陈松墨又匆匆来报,只说要在总督府大门外接旨。
裴慎嗤笑。心知是传旨的太监生怕入府孤立无援,自己遣了亲卫将他脑袋剁了去,这才坚持要在大门前传旨。
“罢了,随他去罢。”裴慎神色淡漠,任由陈松墨打了把桐油纸伞,只在前头引路,往大门去。
此刻,总督府门外。
就在沈澜专注望着,众人纷纷探头探脑看热闹之际,“咯吱”一声,五架三间、兽面锡环的中门忽然大开。
裴慎身着白绢中单,外罩竹青道袍,腰束素带,脚蹬皂靴,缓步行来。
他立于门前,仿佛不曾看见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披甲执枪的兵丁,只垂眸望着阶下。
余宗坐在轿中,轿帘已高高掀起。他抬起头,直面裴慎的目光。那目光并不森冷,实则不过是裴慎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