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睡不安稳的不止柳相知,深更半夜,东宫寝殿亮起火烛。
花嫁轻叩门扉,“殿下?”
子桑瑾下床倒了杯凉水灌入喉中,对外喊道:“不用伺候,回去睡。”
花嫁似有些犹豫,终究应道:“是。”
子桑瑾披一件外衣挨着桌子坐下,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和萧疏的对话。
“殿下心中可有恨?”
青松下,子桑瑾任凭山风吹乱发丝,苦笑一声:“任何一人知道自己母亲身后被如此对待,要是心中没有半点起伏,恐怕枉为子女。”
萧疏指出:“但迫害你娘至此的是你父皇。”
子桑瑾不明白,“为何?”
“因为你母亲的身份。”
“前朝公主?就这样吗?”
萧疏叹口气,“殿下,你既已知道谢沅夫人的存在,实话与你说了吧。”
谢沅夫人是子桑九修的元配,据说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子桑九修仕途平坦越发得皇帝信任,手中权力也跟着越来越大,大到皇帝都开始忌惮。
萧疏道:“定康帝最终决定用舞阳公主来束缚他的臣子。”
子桑瑾蹙眉:“就像和亲?”
“像,也不像。”萧疏摇了摇头,“舞阳公主聪慧不凡,生有玲珑心,定康帝认为,她是前朝最后的希望。”
前朝就像在汪洋大海上行进的破船,已到了船毁人亡的时刻,舞阳公主横空出世,那么惊采绝绝,令定康帝深信这个女儿就是上天的旨意。
子桑瑾嗤声道:“朽败的王朝,谁都拯救不了。”
萧疏看着前方,儿时两三岁的记忆开始模糊,已经记不得舞阳公主的长相,但是心里留着一道磨灭不去的风姿。
“就在定康帝有这个想法后没几日,谢沅夫人和刚出生没两天的长子外出半路被盗匪劫杀。”
子桑瑾心口猛烈一跳,“是……定康帝做的?”
萧疏:“不知,但是大家心里都这样猜测。”
然后才有定康帝下旨赐婚,舞阳公主和子桑九修结为夫妇,这过程中,理所当然的没人再提起谢沅夫人,一国公主又怎能沦为续弦?
萧疏当时毕竟太过年幼,不知晓子桑九修和舞阳公主到底夫妻关系如何,“后来天下赞颂舞阳公主和皇上伉俪情深,琴瑟之好,更没人记得谢沅夫人了。”
子桑瑾心潮澎湃,一浪盖过一浪,沉不住气道:“可是,这些都是假象,父皇恨定康帝,也恨着我的母亲。”
萧疏蹲在坟前,伸手轻轻放在土堆上,像是不愿打扰地下的亡魂,“再后面你都知道了。”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广白的臆想?”子桑瑾心中已有断定,但口中仍忍不住问道。
萧疏原地不动,半边身体往后转,“殿下,真相于你太过残忍,但你始终要学着接受。”
子桑瑾不懂,“小舅舅今日为什么要说这些?”
“殿下应该有所感知,皇上能这么对待舞阳,为何让你坐上太子高位。”总不能舞阳死后突然发现,自己对舞阳情根深种,从而补偿在两人的儿子身上。
子桑瑾不会这么天真,毕竟真爱一个人,又如何舍得让她的尸骨以罪人的样子跪在别人之下。
子桑瑾的脸让山风吹得发白,嘴唇抖了下,喃喃道:“为什么?本宫不知。”他从未看透过他的父皇。
“殿下,您的母亲很聪明,可是到最后,她也没办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最后,留在清风山岗间的,是萧疏这样一声浅浅叹息。
冷茶滑过喉咙,却令子桑瑾全身更加燥郁烦闷,他不免又想起了周纪,父皇到底让他去做什么了?
房间里走了几步,倏然想起白日里某个臣子的话——
“皇上病重,殿下以太子身份监国,然外面风声骤起,皆冲着殿下您而来,甚至有些不好传闻。老臣以为,若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怕是二皇子和皇后都不会放过,殿下不如找准时机,趁势而为。”
怎么个趁势而为,显然子桑瑾有自己的理解,但逼宫让位,想到这几个字就令他浑身汗毛直立,只不过回过味再想,却又生出几分不可抑制的野心。
其实那个臣子担心的没错,这也是子桑瑾自从知道真相后日夜担忧的点,皇帝越安静,子桑瑾越不安。
月上中天,子桑瑾一把拉开房门,“匙水。”
然而,匙水来时脸色有些微妙。
子桑瑾疑惑问道:“怎么?”
“殿下,储秀宫的陈美人死了。”
子桑瑾返回房间穿衣服,“本宫去看看。”
匙水恭敬的站在门口,“殿下刚才想吩咐卑职何事?”
“不重要,回头再说。”子桑瑾扣上腰带,花嫁正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