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夏草没过马蹄时,阿古拉正跪在和欢谷田里,指尖抠着土壤里的白色菌丝。这些菌丝像棉絮般缠绕在稻根上,原本饱满的根系被啃噬得只剩空壳,稻穗因此干瘪如柴,风一吹就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皱缩的谷粒。
“柳姑娘的信里说,这叫‘噬根菌’。”阿古拉将菌丝装进琉璃瓶,瓶壁上立刻凝起层白雾——这是柳氏特制的“显菌液”,能让肉眼难见的微生物显形。菌丝在雾中扭动,像无数细小的白蛇,“她说中原的稻田里从没有这种菌,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带进来。”苏明轩的靴底沾着片干枯的鬼稻叶,是在田埂尽头发现的。叶片背面的绒毛里卡着几粒噬根菌的孢子,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与西域黑市上流通的“菌粉”特征完全吻合。
三天前,漠北的商队从黑沙城带回消息:有人在贩卖“减产药”,说是撒在田里能让和欢谷绝收,售价是同等重量的黄金。买主多是西域诸国的密使,交易时总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蛇纹——那是当年凤主母族的图腾。
“是那个买走柳姑娘笔记的人。”苏明轩将鬼稻叶塞进琉璃瓶,菌丝立刻疯狂地涌向叶片,瞬间将其分解成黑色的粉末,“他想用噬根菌毁掉漠北的和欢谷,再放出鬼稻母本,逼牧民重新依赖西域的粮食。”
老可汗的病榻前,萨满正用骨针蘸着和欢谷的汁液,在羊皮纸上画着噬根菌的形状。这萨满正是之前帮安王散播谣言的那位,被柳氏治好关节痛后,彻底倒向了老可汗,如今成了漠北最懂这种菌的人。
“这菌怕盐。”萨满的骨针在纸上戳出个洞,“我们在田里撒盐湖的卤水,能杀死三成孢子。但剩下的……”他抬头看向苏明轩,羊皮纸的褶皱里露出半张地图,标注着黑沙城以西的“蛇穴谷”,“母本藏在这里,那里的土壤含碱量高,噬根菌能在里面休眠十年。”
蛇穴谷是凤主母族的旧地,谷里的石窟中刻满了蛇纹,据说藏着当年培育鬼稻的初代母本。苏明轩带着亲兵赶到时,正撞见几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用皮囊往石窟深处搬运黑色的泥土——里面混着大量噬根菌的孢子。
“放下!”苏明轩的箭射穿了最前面那人的面具,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是赵大人的旧部,当年负责看守鬼稻种子的卫队长。他的脖颈上缠着蛇纹丝巾,丝巾里裹着个银盒,盒缝里渗出淡淡的苦杏仁味。
卫队长突然将银盒扔向和欢谷田,苏明轩策马追上,用刀将盒子劈成两半。里面滚出的不是鬼稻母本,而是块浸透了噬根菌孢子的海绵,落地瞬间炸开团白雾,所过之处,稻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母本早就运去中原了!”卫队长的狂笑在谷中回荡,“等漠北的和欢谷绝收,中原的田地里就会冒出成片的鬼稻,到时候天下都是我们的!”
苏明轩让人用盐湖卤水泼向白雾,滋滋的声响中,白雾迅速消散。但卫队长的话像根刺,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柳氏的笔记里详细记录了中原耕地的土壤成分,正好适合噬根菌繁殖,若母本真被带到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传回长安时,柳氏正在太医院的药圃里,用和欢谷的秸秆培育“抗生菌”。这种菌是她从江南的老稻根里发现的,能吞噬噬根菌的孢子,此刻正沿着秸秆爬向一盆感染了噬根菌的幼苗,所过之处,枯萎的叶片重新泛出绿意。
“他们带不走活的母本。”柳氏用镊子夹起抗生菌,放在显微镜下,“鬼稻母本需要持续注射‘保活剂’,配方里有漠北的‘冰蚕血’,离开漠北三日就会失效。他们运去中原的,只能是休眠的种子。”
她的指尖在显微镜的载玻片上轻点,那里有个极小的刻痕,是蛇纹——这抗生菌的样本,正是从西域黑市上买的,卖主特意在载玻片上做了标记,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是针娘。”苏明远突然明白,“她混进了青铜面具人的队伍,这抗生菌是她送来的,蛇纹是在告诉我们,母本藏在与蛇穴谷土壤成分相同的地方。”
长安的盐铁司仓库里,果然藏着批从蛇穴谷运来的“碱土”,名义上是用来改良中原盐碱地的,实则里面混着鬼稻母本的休眠种子。看守仓库的校尉戴着蛇纹玉佩,正是卫队长在长安的联络人。
“柳姑娘的笔记里说,这种子遇‘惊蛰水’就会苏醒。”校尉被擒时,怀里揣着本被虫蛀的《农桑要术》,虫洞恰好连成蛇形,“再过三日就是惊蛰,只要往仓库的排水沟里倒些温水,种子就会顺着水渠流进城外的稻田……”
苏明轩让人将碱土全部运到盐场,用饱和盐水浸泡。盐粒结晶的瞬间,休眠的种子纷纷破裂,流出黑色的汁液,被抗生菌迅速分解。仓库的排水沟里,柳氏早已撒满了和欢谷的秸秆灰,灰里的抗生菌像层无形的网,将漏网的孢子全部吞噬。
惊蛰那天,漠北的和欢谷田里,牧民们正忙着撒盐湖卤水。阿古拉站在田埂上,看着萨满用骨针将抗生菌的孢子接种到稻根上,原本干瘪的稻穗竟慢慢鼓了起来,泛出淡淡的金黄。
“中原的种子,漠北的菌,”阿古拉的笑声混着风声,“合在一起,就是谁也毁不掉的庄稼。”
蛇穴谷的石窟里,苏明轩点燃了最后一袋噬根菌孢子。火焰中,蛇纹石刻渐渐模糊,露出底下被掩盖的字迹,是淑妃当年写下的:“万物相生,毒亦可成药”。
他突然想起柳氏说的话:“噬根菌能分解鬼稻的毒素,只要控制好剂量,就能让毒稻变成无毒的饲料。”原来最可怕的微生物,也能变成有用的工具,就像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终会被阳光逼出自己的价值。
回长安的路上,苏明远收到针娘的密信,画着个青铜面具,面具的裂缝里长出株和欢谷。信末写着:“母本已毁,菌源在西域的蛇形矿脉,那里的金矿藏着培育噬根菌的秘密。”
矿脉的位置,恰好与老可汗狼骨上的金矿脉图重合。苏明轩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稻田,和欢谷的稻穗在风中点头,像在诉说一个简单的道理:能毁掉世界的从来不是种子或细菌,是想独占阳光的贪婪。而只要有人愿意分享土地、交换种子,再毒的根,也能长出甜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