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鲜艳的朱砂痣就怼在眼前。
为了显示它?确是痣, 丽妃甚至还用指尖蓄力搓了几下,将四周的肌肤都?搓红,那?痣也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变化。
当头落下道晴天霹雳。
徐温云呆楞当场,完全被震住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当真有人会因为短短月余的露水情缘,而一直恋恋不忘了四年,更何况这人还是皇上?
且陆煜在男女之?事上贪欲甚重,又是龙精虎猛的年龄,四周美女如云, 他怎么?可能憋忍得?了四年不行房事?
可这颗朱砂痣, 赫然在目。
又岂会有假?
丽妃后来又说了些周全撮合的话语,徐温云却再也听不下去, 满心?满脑只想着那?颗朱砂痣。
她不禁抬眸,朝玉阶上的帝王望去。他原在与几个朝臣说话, 似有所感?抬眼直直望来,那?深如寒潭的锋锐眸光, 对上她眼的瞬间,眼波流转, 柔润如春日暖风。
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擦出细微花火。徐温云瞳孔微扩,立即垂头不敢再看, 一颗心?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
宴席要?散未散的当口…
庄兴上前禀报, 道内阁大臣已在养心?殿侯着与皇上商讨朝政要?事, 就这么?着将李秉稹请走了。
身上有差事的男宾, 也都?各自归散回衙署。
而因着思及女眷们难得?入宫,太后留下几个许久未见的老姐们, 以及挑了些得?心?的外命妇,前往慈宁宫继续作陪说话,徐温云也在其中。
因着那?颗朱砂痣。
徐温云一直心?乱如麻着,勉力打起精神应对完郑明?存,而后就随大流跟在其他外命妇身后,僵着身子往慈宁宫走。
太后是个老练成精,颇有成算的。
若非躲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在大风大浪中翻滚过,又岂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屹立不倒至今?
经方才储秀宫那?遭,一眼看出徐温云这容国公府的嫡长媳不好当,心?生了些慈爱之?心?,言语多有抚慰之?意。
不过说了没两盏茶的功夫,太后就觉得?有些疲乏,只留下几个关系相近的老姊妹打叶子牌,至于如徐温云这几个辈分小些的,便?全都?打发出宫了。
在宫婢的引领下,徐温云跟在那?几个外命妇身后,不疾不徐走在黄墙红瓦的宫巷中……脑子空下来后,姜姣丽的话便?又重新浮现在脑中。
……其实就算姜姣丽的守宫砂是真的又如何,那?也不能代表她的话就能全然相信。
指不定就是在李秉稹的授意下,特地说谎来诓骗她,引诱她与郑明?存去和离的。
清醒一点!
那?可是心?狠手辣的帝皇,岂会无端对她生出那?么?浓厚的感?情?
遥想当年,为了更好善后……
二人除了晚上勾缠在一起,她在白天已是极力避免与他接触,平日里也是放飞自我,表现得?大多是颐指气使?,尖酸刻薄,不服管教的那?一面。
快到津门的离别前夜,她更是故意与他针锋相对,二人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他更是在受激之?下差点将她掐死!
都?反目到那?般地步。
皇上究竟还忘不了她什么??
是忘不了她一直嫌弃他穷酸落魄?
还是忘不了她出口伤人,刻意撇清,满嘴谎言?
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绝对不能因为姜姣丽寥寥几句话,就被荧惑得?动摇了心?神。
就在这些念头在徐温云脑中一一闪过,她方才觉得?略略心?安,忽身前迎来了个小宫婢,见手掌往前一送。
“郑夫人,悦和县主请您去云玉宫说话。”
悦和县主,便?是皇上登基后不久,在民间收的那?个两个义女之?一。
虽说后来被人接入皇宫养着,也得?太后的眷顾,可终归不是皇上亲生,所以就算平日吃穿用度是按照公主的规格供应,却也只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鲜少在人前现身,存在感?极低,没有几个外命妇见过。
所以徐温云接到此番邀请,略微觉得?有些莫名,神色为难,脚步踟蹰。
“……我素来与县主并无交集,不知?县主寻我所谓何事?”
小宫婢笑笑,
“郑夫人去了就知?。
夫人放心?,我家县主并无恶意。”
其实说起来,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需要?防着李秉稹一人以外,另两个正经主子,对她实在算得?上和善。
且那?悦和县主又还只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戒心?。
徐温云到底还是行至了云玉宫。
谁知?在殿中候着的不是旁人,竟是中秋节前在云玉宫中扎纸时,伺候在身侧的月儿。
她眼睁睁见那小宫婢行至月儿身侧,恭恭敬敬禀告“县主,郑夫人来了”。
而月儿她已褪下宫女的衣裳,穿了身合身的华贵宫装,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小荷才露尖尖般俏丽立在殿中。
徐温云一时间不明所以,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反而是月儿笑盈盈走上前,牵起她的指尖。
“……当年在潭州罗吉街时,我年龄还小,又蓬头垢面的,也难怪事隔多年,夫人认不出我来。”
?
潭州,罗吉街?
某些尘封已久的模糊记忆,忽然随着这月儿的话语,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徐温云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震动,满脸都?是不敢相信,接下来月儿的话,无疑更加做实了她的猜想。
“我就是当年在罗吉街,被夫人花两百二十两救下的那?个女童。
后来父皇登基,以为夫人溺水身亡了,为着让自己心?里有个念想,也为了给您在世上留个香火,便?将我与妹妹收为义女,过继在夫人名下,还特意开恩将我们留在宫中。”
“当年若非夫人路见不平,我们姐妹二人绝熬不过那?个寒冬,您虽不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可委实恩同再造,哪怕是此生此世,悦和都?没齿难忘。
母亲在上,受悦和一拜。”
李悦和说至此处,神色肃然,提起裙摆双膝跪地,小小的身板倾倒,额间触地,冲着徐温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温云瞳孔紧缩,浑身都?开始微微发颤。她好不容易才从姜姣丽的话语中缓过劲儿,已经极力说服自己,达到了某种程度的自洽。
可现在李悦和的出现,以及她口中的这声?“母亲”,瞬间将徐温云之?前的所思所想,全都?击至粉碎。
徐温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瞳孔都?有些涣散,只呢喃低声?道,
“岂会如此,怎么?可能,他岂能当真做到此等地步……”
“怎得?母亲不信么??
悦和所言字字属实,父皇他对母亲实在是用情至深,莫说关照我与妹妹,就连这云玉殿,也是为了母亲特意修建的,里头暗含了母亲的名讳以及父皇潜龙时的封号。”
以李悦和的年龄,还不足以能够理解得?了二人之?间发生的爱恨纠葛,可多年下来,李秉稹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惦念多年的女人并未亡故,却嫁作了他人妇,这对父皇来说,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缺憾呢?
李悦和并不奢望二人能够破镜重圆,可总觉得?父皇多年来的默默付出,实在不该就此淹没,总该让徐温云知?晓这番情深义重才好。
李悦和站起身来,牵起徐温云的指尖,将兀自怔愣的她,牵引至云玉殿二楼东南向的暖阁中。
“母亲之?前在云玉殿扎灯时,何处都?能自由来去,唯有此间屋子不能踏足,想必也好奇过这暖阁中有什么?……
您今日看过后,便?一切都?明?白了。”
暖阁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媚的秋阳顺着窗橼的缝隙洒入房中,光射而下,浮尘飘空。
此处算得?上是间佛堂。
高殿之?中,房中的彩绘细密且精致,写满了符文的条幅,按照五行八卦阵有序悬挂着,金丝楠木的横桌上,堆砌着海量的珠宝玉石,珊瑚珍翠,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灯油佛香味。
两侧奉着金玉材质的两尊佛像。
正中供得?是块牌位,上头写着“周芸”两个大字。
“这间佛堂,除了父皇与我们姐妹二人,以往从未有外人踏足过,落烛与香灰都?是由我亲自收拾的。
以往父皇无事时,会神情落寞,来此小坐上半个时辰,每年中元节也常来亲自祭奠。母亲,父皇待您的这片心?,实在是苍天可见。”
李悦和上前,轻摇摇徐温云的臂膀,略略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所以无论?旁人如何误解父皇,母亲都?切莫要?与父皇生分。我知?您现已嫁人,只是若是平日里得?闲,也入宫陪父皇喝喝茶下下棋,好么??”
。
。
。
永安街。
容国公府,涛竹院。
辰哥儿在院中玩闹一通,又端坐书房中好好练了几篇字,现在乳母的照料下,已然睡着了。
没有孩子的搅闹,院中更安静了。
静得?让人发慌。
阿燕心?中尤其忐忑不安,站在正房外的廊亭之?下,不断扭身探头,往正房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