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阁老这儿的茶, 不错。”
好似晴天霹雳,由天空劈下道巨雷砸下,郑广松立时眸光震动, 呆楞当场。
煜王自年幼时入军之?后?,就嫌少离京,寻常臣子压根就不知他长成了何等相貌。
而郑广松乃是三朝重臣,当朝内阁成员,所以之?前煜王回京在先帝身前述职时,恰巧得见过?几次。
眼前后?生这模样, 这威势, 不正是煜王无疑么?!
中秋圆月日近,太子党的打算是将煜王按死在漠北, 只要他那日不出现在宫宴上,便立即扣个僭越无力?, 不遵祖制的罪名,立即派兵削藩, 先囚禁后?绞杀。
且昨日暗探分?明禀明,煜王此时此刻安守漠北正在练兵, 却怎得会惊现在京城?现身在了他荣国公府的暗宅的当中?
所以……
煜王的手?,早就已经?伸到太子党内部了。
郑广松眸光在那罗尚书上落了落,暗生出些心惊胆寒之?感, 之?后?迅速稳住心神,朝端坐着的那人, 拱手?恭敬行了个礼。
“不知竟是煜王殿下光临, 老夫有失远迎, 还?望殿下见谅。”
李秉稹笑笑,温和的言语中, 略带了些机锋,“咳,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有失礼数,不请自来,还?请阁老勿要见怪才是。”
此时中间人罗尚书,朝郑广松走?近几步,略略带了些歉疚,殷切温声道,
“清河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我?与你乃是挚交,实在不愿看你作茧自缚。煜王殿下屈尊降贵来此,实属诚意?满满。
清河,切莫执拗,回头是岸呐,”
说罢这句,罗尚书轻拍了拍郑广松的肩头,朝李秉稹微微躬身后?,退出了厅堂,将大门吱呀一声关掩上了。
*
*
永安街。
荣国公府,寻蘅院。
自从想到徐温云这胎或许有蹊跷后?,何宁就抱着十万分?的热忱,投入到了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中。
算算时间,徐温云有孕也就一月有余,那必然就是在回京这一路怀上的,所以何宁便想着找人来细问问。
在郑明存近身伺候的那几个,都是些衷心耿耿,撬不开?嘴的,可好在随行的不止有那些管家女使,还?有些干杂役的丫鬟,何宁使了些银子寻了个来。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当真在其中察觉出些蹊跷来。
“回六夫人的话,奴婢身份低微,素日近不了三夫人的身,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若说有何奇怪之?处……
那就是三夫人自从衡州娘家省亲之?后?,忽就戴上轻纱及腰的帷帽,后?来这一路就未曾见她摘下来过?,只说是脸上起了红疹,患处见不得风,要遮住面容。
甚至连话也不大说了,有次偶然开?了腔,许是因着受了风寒的缘故,声音也不如以往细软。”
“……且时时随伺在三夫人身前的阿燕姐姐也不见了,上头说是她在衡洲的娘老子过?身了,折返回去奔丧,离队不与我?们同路,会落后?几天赶上来。”
越听这丫头的话,何宁的眼睛就睁得愈大。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不对?劲儿。
待将人打发了出去,何宁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眸光迸射出些别样的光亮。
“看不见脸,声音也变了,连随身婢女都不在身边……有没有可能或许那人压根就不是三嫂?”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何宁脑中。
“有没有可能……三嫂腹中的孩子压根就不是三哥的种?,是她在路上寻别了男人怀的孩子?!”
郑明华原是懒懒躺在榻上看书,听得这句终是蹙起眉头,甩给她个你听听看你说的故事像话么的眼神。
何宁语窒一息,只觉受到了侮辱,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之?前不是你说,三哥他那方面有障碍来着,他既生不了,那三嫂腹中那胎又是怎么得来的?不就只能是在路上和别人生的么?”
郑明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何宁听风就是雨,由些细枝末节,就脑补出惊天阴谋的阴暗心性。
“……三哥那事儿,也只是我?少年时偶然察觉出些异样罢了,且就算如此,这么多年来,莫非他就不看医问诊的么?痊愈了也是有的。
且此事是个忌讳,其他人都不知情,你若再如此嘴上没个遮拦,今后?若出了什么事儿,可莫说我?不护着你。”
何宁缩了缩脖子,心中生出些许后?怕,可嘴上仍道,
“可你方才也在一旁听着,莫非就没抿出来不对劲来么?整整月余呢,那帷帽就跟焊死在她头上似的,就没摘下来过……”
面对?她如此喋喋不休,郑明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音量略略提高道,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嫂与她那婢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卫兵看护,千里?迢迢从衡州一路到了京城,还?要忙着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所以我?那昂昂如鹤,眼里?容不得沙的三哥,竟能心甘情愿顶上绿帽,明知三嫂坏的是别人的种?,他还?甘之?如饴,愿意?向父亲要先帝御赐的翡翠手?镯,去讨三嫂的欢心?你是当真觉得三哥能忍下这口气??”
郑明华越说,何宁的头就垂落得越低,虽说还?是不死心,语调却低了下来,嘟囔着嘴道,
“…为了袭爵,指不定就忍了呢。”
郑明华语窒一瞬,心头火顿然升起,抖着食指,哑声朝她指了一通。
“我?知你素日就是个心高气?傲好攀比的性子,处处被家世不如你的三嫂压一头,心中难免不忿,平日里?没个轻重也就罢了,可岂能生出如此无端揣测来?
……你现身怀有孕,合该好好养胎,少费心神,若再如此不知所谓,搅得家宅上下不得安宁,今后?必没有好果子吃!”
说罢,只觉这书是看不下去了,这屋子也是没法再待了,起身下塌,套上靴筒,就往隔壁庞姨娘房中去了。
何宁气?得在原地拧帕子,沉下眉眼,“哼,你只浑然不当回事,可我?就算为着腹中孩儿着想,也要将此事细揪个首尾出来。”
万一呢?
万一当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大房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今后?这荣国公府的爵位,迟早得落到二?房来。
何宁正想着该如何将此事盘清楚问明白,隔壁涛竹院中,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六夫人,三夫人预备要添置些衣装首饰,今日特请了珍翠阁的掌柜上门,她道初初入京,不明白京中女眷流行的款式,命奴婢来请您帮着去出出主意?呢。”
这种?时候倒想起她这个妯娌了?
不过?也是,那庶女刚从袁州那穷乡僻壤入京,想必也没带几身像样的衣裳,京中又没个姐妹,有什么事情还?不是得仰仗着她么?
何宁略略自得,搭手?被婢女搀着,悠悠行至大房的涛竹院中。
她昂着下巴端出些姿态,想着待会儿徐温云向她请教时,应该如何才能暗暗嫌弃她鄙薄,言语间又不失风度。
可人到了之?后?,上演的完全就是另一处戏码。
只见珍翠阁的掌柜,笑脸盈盈将各式各样华贵的衣物与首饰,在厅中依次摆开?,嘴中如数家珍介绍着繁复细致的工艺,费了秀娘多少功夫,用了何等名贵的材质……
既是专门的□□,那眼前这些物件,比起铺中那些批量售出的货物,会更加精致,要价相对?来说会更高些。
只见徐温云起身,上前一一将那些钗镮细细看过?,脸上显露出些纠结犹豫的神情,扭头对?何宁无奈道。
“……怎么办呐六弟妹,这京城的首饰,实在是比袁州的好看上太多了,我?看着样样都喜欢,件件都稀罕。”
见了骆驼说马肿——少见多怪。
何宁撇撇嘴,略略扬了扬下巴,在旁在旁颐指气?使道,
“要不说还?是得请我?来呢?你自己个儿不得挑花眼了?
那只翡翠莲花金簪不错,正好能配你那对?翡翠玉镯,还?有那梅花白玉钗,以及那身锦云绸湖蓝色百幅裙……秋日里?正是合宜。”
这珍翠阁用的是宫中绣娘御用的手?艺,要价不菲,就算是寻常的贵妇人,也只会根据自己所需,挑上两三样合心意?的。
何宁想着她小门小户的,想来也没有多少家私,便只点了这几件。
这倒让徐温云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以何宁往日的嘴脸,免不了会出些什么幺蛾子,或会当着掌柜的面让她下不了台。
可谁知她这人虽爱争些长短,可光凭她点的这几样东西来看,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用不上之?物,确是设身处地为她优中择优挑出来的。
徐温云先是笑笑,复又耷拉着脸,哀丧起来。
“可除了秋日,还?有春日夏日冬日三季呢……罢了罢了,懒得挑了,总归珍翠阁的东西都是好的,一起儿全都要了吧!”
???
全要了?
何宁立时睁圆了眼睛,上前赶忙扯她的衣袖,火急火燎咬牙切齿低声道,
“你疯了么?当这是在你们穷乡僻壤买菜呢,这是在京城,珍翠阁的物件一件动辄千金!你知不知道千金是什么概念,在说胡话之?前能不能看看场合?”
“六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风寒都好了,又岂会呓语呢?”
徐温云忍住笑意?,转脸就又朝掌柜的交待道,“……记得将那几套衣裳,都按照我?的尺寸改好,务必要抓紧赶工,着急要穿。”
在掌柜喜笑颜开?的应承声中,何宁这才确认她没有在开?玩笑,她懵然失声,毕竟珍翠阁的首饰实在是贵,就连她的妆屉里?头也没有几件,就连那支翠镂空兰花鎏金钗,都还?郑明华看她有孕送给她的。
而徐温云竟一下就买了三十余件……何宁只觉眼前黑了黑,心态瞬间崩塌,缓了缓神后?,紧着嗓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