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正是医院最繁忙的时间。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后排车门推开,一个全副武装戴着墨镜口罩的人影鬼鬼祟祟地下了车。周围人来人往, 大家都忙着看病,见他穿的如此可疑,也不过是多看他两眼就移开了目光。
那道鬼祟的身影站在医院门口张望许久, 犹豫了一阵,这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五分钟之后, 一位左臂吊着绷带的清秀青年出现在他面前。
“大巫,辛苦你跑一趟了。”凌宸见到胡亦知,脸色稍霁,“一路辛苦。”
“还好、还好。”胡亦知注意到他胳臂上干涸的血迹,狗腿地问,“凌哥, 你的手怎么了?”
凌宸浑不在意:“小伤,锁骨断了而已。”
胡亦知打了个寒颤:“‘而已’……凌哥,这次你叫我来,不会要有什么拳脚冲突吧?事先说好,我四体不勤,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开机打游戏。”
“放心, 没打算让你冲锋上阵。”凌宸无奈, “电话里不都说了吗,这次请你来,是为了帮助一位朋友的生魂回到她的身体里。”
胡亦知这才安心。
他左右张望,问:“那贺先生呢?”
“他正在病房外陪那位朋友, 怕她一个人太激动。”凌宸回答,“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没想到她的身体还在,只是车祸后陷入了重度昏迷,所以灵魂才会离开身体。”
从昨晚到现在,戴雅楠尝试过几次回到身体里,但她的身体外面像是有一层保护膜,她无论如何都进不去,所以凌宸和贺今朝才会特地把胡亦知从临市叫过来帮忙。
“凌哥,你说反了。”胡亦知纠正他,“是生魂离体,所以她的身体才会陷入昏迷。以前乡下经常有这种事,小孩子或者是八字轻的女性受到了惊吓,魂魄离体,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省人事,家人都会想办法给他们‘叫魂’。我外婆还在世时帮客人叫过好几次魂,叫魂的方法就写在她的日记里,这次我特地带来了。”
简单聊过几句后,凌宸便带着胡亦知走向了住院楼,没想到在电梯间里遇到了本应该回去补觉的丁顺安。
她一晚没睡,眼睛里都是血丝。
凌宸有些惊讶:“丁总,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
丁顺安摇摇头:“我哪里睡得着,一想到小戴因为我的缘故还躺在病房里……”她语气有些哽咽,好在很快就调整过来,她指了指手里的口袋,“我给你拿了一套换洗衣服,你总不能一直穿带血的衣服。我还给你带了几样早饭,还买了一些其他‘食物’,不知道你的‘助理’能不能吃。”
她口中的凌宸的“助理”,自然是贺今朝了。
凌宸实在好奇她给贺今朝带了什么食物,他探头往丁顺安的口袋里一看,发现居然是……一盒卤猪头肉、一只烤鸡、一盒熏鱼以及一束线香。
丁顺安有些惭愧:“我们开机上贡的时候,都是为神仙贡三牲的。这一大早我跑了几家熟食店才凑齐,一会儿我找个地方给他上香,希望他别嫌弃。”
凌宸忍笑:“嗯,他不嫌弃。”
他实在想看到大明星被上贡猪头肉时,脸色究竟会有多么“多姿多彩”了。
凌宸又问:“丁总,那你公司怎么办?”
“我给员工们放了三天假,又给他们发了压惊的红包。”丁顺安说,“等小戴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带大家去庙里上香捐钱,算是给我之前做过的事情赎罪了。”
她的目光转向凌宸身后的胡亦知,在她眼中,这位年轻人实在有点古怪:在室内居然戴着墨镜口罩,一头凌乱的卷发堆在脑袋上,看上去好似鸟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路。
“这位是……?”
凌宸为他们彼此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胡大巫,家学深厚。由他出手,雅楠一定会顺利回到她的身体。”
“大巫,这位是丁总,她也是知情人。”
听到胡亦知的身份,丁顺安肃然起敬,连忙双手递出名片:“不知道大巫接不接我们娱乐圈的工作?我们拍摄时偶尔会遇到一些‘小麻烦’,如果您能出手相助,价格好商量。”
胡亦知本来就社恐,见到外人,他紧张得鼻梁都冒汗,把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接过名片,小声说:“抱一丝啊,我没有名片。”
“那我们加个微信。”丁顺安主动说,“大巫,我扫您。”
有钱不赚王八蛋,胡亦知赶快加了。
恰好电梯来了,凌宸三人上了电梯,ICU病房在十二楼,电梯一路向上,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谁也没有,说话无需太顾忌。
镜子里反射出三人的身影,凌宸问胡亦知:“大巫,你还要戴墨镜到什么时候?又不是男明星出街,你这全副舞装的样子,刚才在一楼大厅里,有好几个人在偷拍你。”
胡亦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我戴的不是普通墨镜,我这个墨镜是我妈专门给我做的,上面有特殊法术加持,能让我尽量少看到‘某些东西’。”
凌宸:“……是我理解的‘某些东西’吗?”
年轻的大巫点了点头。
旁边的丁顺安声音都变了:“我以为整栋楼里只有两个鬼!”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医院,世界上死人第二多的地方!”胡亦知从鼻梁上扒拉下墨镜,目光往四周转了一圈,又迅速戴上,“你们把我理解成一个‘信号增幅器’吧。凌宸能看到的鬼,那都是比较强大、能保持自我意识的鬼;还有碎片、虚影、缺胳臂少腿、根本没有自我意识的幽魂,凌宸看不到,但是我看得到。”
“如果医院是世界上死人第二多的地方,”凌宸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那么,世界上死人第一多的地方在哪里?”
胡亦知墨镜后的眼神游移,两根食指碰了碰:“啊诺,这个嘛……”
凌宸试探性地问:“我的工作单位?”
胡亦知:“咳咳咳。”
一旁的丁顺安震惊:“凌大师,做你们这行的还有工作单位?”
凌宸还没说话,胡亦知先为他鸣不平了:“丁总,您这刻板印象太严重了!什么叫‘做你们这行的’?凌哥可是正经大学生,还是有编制的国家公务员呢。”
“居然还有国家编制?”丁顺安声音颤抖,看向凌宸的眼神愈发充满敬意:“凌先生,原来您不让我叫您‘大师’和‘天师’,是因为你是‘国师’啊!”
凌宸:“……呃。”
倒也不是。
电梯停在十二楼,凌宸本想让丁顺安先下电梯,毕竟女士优先嘛,哪想到丁顺安毕恭毕敬地扶住门框,语气谦卑:“不不不,凌国师,您先请。”
凌宸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快步走了出来,丁顺安紧随其后,胡亦知走在最末尾。
只不过,胡亦知在走出电梯后,忽然转过身,向着空荡荡的电梯抱拳拱手,毕恭毕敬道:“打扰各位了。”
凌宸:“……”
丁顺安:“……”
胡亦知转过身看向呆愣在原地的两人,催促他们:“不是要带我去见病人嘛,你们怎么都不走了?”
凌宸庆幸极了:幸亏他没有大巫的“信号增幅”功能,要不然每天一睁眼就见到鬼,他真是要愁死了。
……
这一整层楼都是重症监护病房,无数家属坐在等候区里,一张张陌生的脸上表情出奇的相似,有痛苦、有麻木、有期待、有悲伤。偶尔会有低低的哭泣声从角落响起,但是很快那些哭泣声就被强压下来,取而代之的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在这里,再坚定的无神论者都会在某一刻信奉某个虚无缥缈的神祇,以换取命运的垂怜。
同样的泪水与祈祷,凌宸已经见过太多次,他默默绕过那些悲伤的家属,带着丁顺安和胡亦知走向最深处的一间病房。
在那里,有两道半透明的身影紧紧贴在玻璃窗上,正紧张地向里面张望。
见到凌宸回来,贺今朝脸上稍露霁色,向他点了点头,又转向他身后的胡亦知:“大巫,辛苦你跑来一趟。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戴雅楠,她的身体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ICU里。”
几人寒暄完,胡亦知也对当前的情况有了了解。
“死灵”变“生魂”,剧情突然发生这样的惊天逆转,若是放在电视剧里,戴雅楠肯定要猛猛撇嘴,骂上一声:“好俗的烂梗!”
可是当她自己遇到这样的剧情过山车,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喜欢好俗的烂梗!!
谁不喜欢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故事?尤其当自己是主角的时候。
戴雅楠迫不及待地问胡亦知:“大巫,我……我还能回去吗?”
她又是期待又是惧怕,紧张得手都在抖。
“问题不大。”胡亦知摘下墨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自信地说,“但是我需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作为施法媒介。”
“什么东西?”
“头发,或者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