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从贺今朝的眼瞳中逐渐褪去, 他挥了挥手,办公室里那些翻倒的绿植、桌椅重新归位,可是砸碎的电脑、打印机、电话等办公用品根本没办法恢复原样, 只能让它们保持四分五裂的状态,在地板上碎了一地。
一旁的戴雅楠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重新变回了那个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办公室之中, 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哪里好了。
她看着凌宸肩膀上的伤,着急地差点哭出声来。
“对、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愧疚极了, 结结巴巴地问,“凌宸,你要不要去医院?我,我出医药费!”
“确实该你出医药费。”贺今朝飘到凌宸身边,看着他肩膀上的血色,心疼得要命, 俊美的五官都气到扭曲了,“戴雅楠,你拿门板砸人的时候能不能看准了砸!”
戴雅楠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迅速道歉:“我也是第一次做鬼,没有经验。下次我作祟的时候,一定会注意的!”
凌宸:“……”
他想, 幸亏旁边的丁顺安听不到两个鬼的对话, 这都什么鬼言鬼语啊,不仅不讲公德,而且也不讲阴德。
因为失血和疼痛,凌宸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他暂时还能忍。
“至少不是开放性骨折,大概率是皮外伤。”凌宸安慰戴亚男, “我见过太多断骨了,你可以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我没那么脆弱’~”贺今朝语气凶巴巴地重复这句话,“小凌,你的血都快从肩膀流到手上了,你倒是会逞英雄。”
他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关切的脸色不加掩饰。他从休息室里找到医药箱,翻出止血药和干净的医用绷带,想帮凌宸处理伤口,可惜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笨手笨脚的,一条绷带解了拆、拆了解,整个人都快被绷带缠住了。
见一切风平浪静了,在角落里躲了许久的丁顺安终于冒出头,鼓起勇气说:“凌大师,咱们还是去医院吧?我、我的车应该还能开!”
凌宸看看面前正在和绷带努力搏斗的贺今朝,再看看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他叹了口气,最终接受了丁顺安的好意。
刚才丁顺安的车子突然从院子里撞进公司大门,保险杠都撞掉了,驾驶座旁边的挡风玻璃也碎了,好在车的大框架没有变形,油箱也没受影响,还能上路。
丁顺安谨慎地从车窗爬进去,倒车离开,她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确定车子无大碍,才在凌宸面前停下。
“凌大师,你上车吧。车子没什么问题,就是雨刷器一直在刷关不上了,咱们肯定能坚持到医院!”
凌宸嗯了一声。
在丁顺安的视线里,凌宸的手根本没有碰倒后车门,后车门就对着他自动弹开,凌宸迈步坐进后排右侧,丁顺安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与他对视一眼,问:“大师,你怎么不坐副驾驶座?”
凌宸回答:“因为副驾驶座上有人了。”
丁顺安:“……”
凌宸:“是戴雅楠。”
丁顺安:“……”
凌宸:“雅楠问你:她坐在你身边,还用不用系安全带?”
丁顺安:“呃,不、不用吧。”
就这样,一辆保险杠消失、车窗玻璃碎裂、雨刷器也关不上的破汽车“况且况且”地上了路,车里载着两人两鬼,车内气氛安静地不得了。
这附近共有三家医院,丁顺安本想开车载导航,结果她的手还没碰到仪表盘,车载地图就自动跳了出来,下一秒,汽车自主启动,方向盘旋转,向着目的地奔去。
丁顺安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你,你还会开车啊?”
后排的凌宸摇了摇头:“雅楠说她有车本,但是好几年没碰过了。”
丁顺安颤抖地指了指自行旋转的方向盘:“那这位是……?”
凌宸撇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贺今朝,冥思苦想终于给他安插了一个新身份:“这位是……我的‘助理’。”
坐在前排的戴雅楠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贺今朝闻言,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他:“助理?能让我这么个大明星当你的助理,你能出多少工资?”
“还想要工资?”凌宸切了一声,“你老实听话,就一天给你上三炷清香;你不老实不听话,就吃西北风。”
“怎么才算老实听话?”贺今朝沉声道,“我看你才是那个又不老实又不听话的,有什么危险都往前面冲。今天你是运气好,只伤到了肩膀,要是下次再受伤,那我就——”
“你什么?”凌宸开玩笑,“你不会要让御医都给我陪葬吧?”
贺今朝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前排的戴雅楠正瞪着两只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活像个电灯泡。戴雅楠发现自己被抓包了,她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非常诚恳地说:“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我只是职业病犯了,我在观察生活~”
贺今朝:“……”
他气笑了,睨她一眼,直接一抬手指让车子急刹(特注:深夜马路上无其他行驶车辆),趁着戴雅楠被甩得晕头转向之际,贺今朝附身贴近凌宸的耳边。
“小凌,你要是再受伤,那我就不惦记着投胎转世,也不复仇了——我每天做鬼缠着你,守着你,天天在你耳边念叨。”
明明是如此荒诞不经的话语,可从贺今朝的口中说出来,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郑重。他如此认真地凝望着凌宸,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轻浮的笑意。
“……”凌宸嘴唇翕动,他很想说:你一个大明星,做缠人鬼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他又想说,贺今朝你忘了吗,你最多只能再陪我一个月了。
可凌宸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移开了目光,避开了贺今朝充满侵略性的视线。他摸了摸右手尾指——隐隐的,他感觉到缠绕在尾指上的那条红线,又开始灼烧了。
……
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医院的深夜急诊楼外。
驾驶座上的丁顺安小声开口:“凌大师,医院到了。”
在她的视角里,凌宸随身带着两位看不见的“护卫”,一会儿和副驾驶座上的戴雅楠说话,一会儿又和他身边的“助理”说话,让她这个普通人类亚历山大。
她战战兢兢地和凌宸一起下了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凌宸左肩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了,可是衣服上的斑斑血迹还没有干。他扶住手臂让肩膀不要晃动,快速走进急诊部。
医护们看到他的惨状,再看看停在门外的那辆保险杠都掉了的破车,立刻有了猜测。
护士问:“先生,您是出车祸了吗?”
凌宸想,他这一晚上怎么总能听到车祸这个词。
他摇摇头:“不是,出了点意外,门板砸到我身上了。”
他扯开肩膀上的临时绷带,给护士看自己伤口里的木刺。
护士见惯大风大浪,丝毫不慌:“您这伤口要先清创、再缝合,还要照个片子看有没有骨折骨裂,家属先去挂号交钱吧。”
丁顺安拿出钱包,急急忙忙往缴费处跑。另一边,护士领着凌宸走进了诊室,贺今朝自然寸步不离。戴雅楠左右看了看,起身跟着丁顺安一起飘走了。
诊室里,医生瞄了一眼凌宸肩膀上七零八落的绷带,眉头紧皱:“谁给你缠的?缠得乱七八糟,反而容易让伤口感染。”
在旁边被骂的大影帝:“……”
凌宸看了一眼蔫头耷脑的贺今朝,忍住笑回答:“一位场外热心观众。”
医生咦了一声:“你心态还挺好,还能开玩笑——不过我要提醒你,清创很疼的,缝合打麻药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宸嗯了一声。
对于清创和缝合这两件事,凌宸真不陌生。他每个月都会遇到几起因为意外事故而身故的客人,他要为他们清理伤口,还要仔细为伤口缝合。
不过……他给客人缝合的时候从来不用打麻药。
以前都是他在别人身上动针线,现在也轮到别人在他身上动针线了。
护士拿来生理盐水为凌宸冲洗伤口,又用镊子小心翼翼挑出扎在他伤口里的木刺,最后,还要用沾满药物的棉签在他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反复擦拭。
前两种痛尚且能忍,最后一种疼几乎是顺着神经窜向四肢百骸。即使凌宸自诩耐痛力强,这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冷汗直冒,手指不禁捏住了裤子。
“你左手不要攥拳。”医生赶忙提醒他,“你左手一用力,整个肩膀肌肉都跟着绷紧,我没办法缝合了。”
凌宸只能强迫自己放松左手,下一秒,一团轻柔地宛如云一样的东西贴在了他的手背上,凌宸抬眼一瞧,正对上贺今朝深邃的双眸;而贴在他手背上的“云”,正是贺今朝的掌心。
十指相交,温热与冰凉并存。
凌宸曾在大屏幕里看到过贺今朝露出类似的表情。那时,凌宸觉得镜头里特写的双眼就足够摄人心魄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再精湛的演技也无法复刻这一秒的心悸。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关切、看到了紧张、感到了心痛,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结束了。”忽然,耳边传来医生遥远的声音。
凌宸还没反应过来,如做梦般地重复:“什么结束了?”
“伤口已经缝合结束了。伤口不深,就缝了四针。”医生放下持针器,摘下手套,专心在电脑上敲打病例。
凌宸恍然。
他定了定神,立刻从贺今朝的掌心里抽出手,把自己抽离出那片冰凉的云。他没有再看贺今朝的眼睛,而是迅速转向医生,没话找话地问:“医生,我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拍片子了?”
“对。”医生一边写病例,一边回答,“我刚才缝合的时候替你触诊了一下,你的锁骨应该是远端骨折,不过不用担心,这种小伤很常见,不需要手术,带上护具等它自然愈合就好。对了,你家属应该交完钱了吧?你拿着CT单可以去照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