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佑的气并没有生多久, 就被另一件事情给转移了情绪,那就是唐山大地震。
那一晚,一家人都睡着了, 忽然都感觉自己的床在摇动,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 就从广播里听到地震的消息, 死亡人数, 数以万计,一时沉重不已,一家人都在祈祷唐山的灾民们能够平平安安。
后来他们才知道, 唐山地震灾情特别严重, 地震强度为7.8级, 整个唐山市在地震一瞬间夷为平地, 地震发生在凌晨, 人们都在熟睡,毫无防备, 造成了二十多万人的死亡, 数以万计的重伤者, 一时间之间,全国都进入默哀模式。
而在地震不久后,唐山渐渐开始重新修建房屋城市, 活着的人们满怀希望之时,9月9日,国家领导人, 毛主席逝世,举国上下震惊之余, 都痛哭不已,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当陈天佑从广播里听到毛主席去世的消息,想起在天安门广场,那位乐呵呵给妹妹捡气球的慈祥老人家,不由泪如雨下,哭得稀里哗啦。
跟他同岁,到他家来玩的李三妮儿,看到他哭成泪人,吓得放下手中的英雄牌钢笔,手足无措道:“不就是借你的钢笔写写字嘛,至于哭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陈天佑没有理她,只是从她手里冷冷地抽回自己的钢笔。
李三妮儿啧了一声,跟在他身后道:“我说真的,你为啥哭,难不成你是想王松月,想得哭?我说,她都走了好几个月了吧,你现在哭也太迟了点,你要真想她,过年放寒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湘北看她,到时候我向厂里请个假,我给你买车票。”
中考以后,李三妮儿没有考上高中,赵二凤给远在首都的杨秋瑾拍了一封电报,希望她能帮忙向天山农场新开的纺织厂厂长递个话儿,让李三妮儿进厂当纺织女工。
杨秋瑾就给纺织厂厂长打了个电话,同时让同样不再读书的许霞,和李三妮儿一起去纺织厂人事科报道。
俩丫头虽然年纪小,一个15,一个14,不过都有初中文凭,又都吃苦耐劳,很快进入纺织厂,当起女工学徒,开始的一年每个月只有二十块钱,转正以后,每个月就有三十块钱,二十一斤的集体粮食指标,另外每月还有二十块钱的边疆职工补贴。
边疆职工补贴是从今年开始,农场接收到兵团及地区政策致使,在农场实现盈利的情况下,开始优待职工,除原有的工资基础上,每月最低补贴职工二十块钱。
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职工的薪资福利,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日子过得苦哈哈,每月的工资除了日常生活用度,赡养父母孩子之外,手头就没啥剩的了。
如今职工人人有优待,手头充裕,不少人一家人拼命干活挣工分攒钱,几个月下来就攒了不少,修起一栋栋红砖瓦房,也有钱票买新衣服穿,买多余的粮食肉菜,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渐渐过上好日子。
这种政策之下,即便拿到没转正的学徒工厂工资,也让李三妮儿幸福满满,她不用每月把工资尽数上交,她妈让她自个儿攒着钱当嫁妆,她干了几个月的纺织厂女工下来,荷包鼓鼓的,在一众半大小伙伴们中,无疑是妥妥地富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你今天不上班?”陈天佑擦了一把眼泪,把钢笔放进自己的裤兜里,神色冷漠道:“主席去世,我要不哭,我就不是党的好儿女,你不要以讹传讹,坏了王松月的名声。”
李三妮儿沉默一阵道:“对不起啊陈天佑,是我想错了,今天周末,厂里轮休,我这不是没事做,想着杨婶婶跟李奶奶、天星都在首都,陈叔叔又在部队上班,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怕你无聊,就过来找你玩嘛。”
“跟我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是一直说我,越长大越无趣,比不上镇上那些能说会道的混混,怎么,今天不去找你的阿涛哥玩了?”
两人站在陈家的院子里,太阳顶天儿的晒,秋季末的边疆太阳,还是晒得人发晕。
陈天佑从院子左侧角落的葡萄架子上,摘一串翠绿的葡萄,走去水池冲洗一遍,放到李三妮儿的手里,“吃吧,咱们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成我妹妹来看,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说吧,遇到什么事儿解决不了来找我。”
李三妮儿其实还比陈天佑大半岁,不过因为她性格单纯,一直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反而像个小妹妹,需要人保护,陈天佑可不就多照顾她一点。
李三妮儿接过葡萄,没有吃,红着脸颊,支支吾吾说:“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姐姐。我找你,也没啥事儿,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你们男孩子,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对她动手动脚吗?”
“那个叫阿涛的,占你便宜了?”陈天佑目光一沉,俩手拳头捏得咯吱响,“他一个混子,敢对你动手动脚,找死?!”
“哎呀,不是你想得那样。”李三妮儿被他的脸色吓一大跳,急忙解释说:“阿涛他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他之所以在镇上当混混,是因为他爸妈成分不好,都被小红兵逼死了,他为了养活他的弟弟妹妹,不得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对我好着呢,知道我不愿意住厂里的集体宿舍,想回家睡觉,每天都骑着一辆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我上班,还给我买吃得喝得,向我保证,他会改过自新,不再做混混,在镇上一个酒吧里做工赚钱。这不是昨天,他向我表白,说喜欢我,想跟我处对象,亲了我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过来问问。”
“你喜欢他吗?”陈天佑皱着眉头问。
“我,我不知道。”李三妮儿如实回答。
陈天佑深吸一口气道:“三妮儿,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一直跟我们说,你想嫁个有钱人,想做富家太太,吃穿不愁的日子吗?”
“记得。”
“那好,你记住,一个有犯罪前科的男人,无论他长得多么帅气,多么花言巧语,会哄得你开心,就算他改过自新,也难掩其本性。他对你好,不过是一时图谋你年轻的身体,一旦你中计,落入他的陷阱里,跟他偷食了禁果,等待你的结局,将是万劫不复。”
陈天佑郑声说到这里,软着口气说:“你之所以来找我,是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叔叔跟赵婶婶,怕他们反对打压你,不让你跟那人交往,而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问问我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你年纪还小,分不清一个成年男人的真心和假意,你要实在喜欢他,可以跟他玩玩,但不能走到最后一步,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吃喝他买的任何东西,也尽量不要跟他单独相处。
等过个三五年,他还对你一片真心,并且真的改过自新,你还是很喜欢他,你就可以考虑跟李叔叔赵婶婶他们摊牌,问问他们的意见。别一时冲动脑热,干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你也不希望自己落到当年许桃姐妹被拐卖的地步吧?”
李三妮儿听完他的话,脸色一变,垂头丧气道:“天佑,你也不相信阿涛会浪子回头,会对我一辈子好吗?”
“世事无绝对,我也是男人,对男人那点龌龊的心思,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男人绝大部分都有劣根因子,但我会克制自己卑劣的心思,不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任何出格事情。
如果你喜欢的人,做不到尊重你的意愿,也满足不了你的物质欲望,给不了你好的生活,那么他对你就绝对的虚情假意,这种人要来干什么?还不如听从父母的意见,找个有钱有能力的男人嫁了,至少在金钱上,你获得了满足,衣食无忧,就可以忽视其他的事情。”陈天佑苦口婆心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意见。”李三妮儿听得心头滴血,无精打采地走了。
陈天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幽幽的叹口气。
他身边的小伙伴们,都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像许桃姐妹,李三妮儿几个小姑娘,都有了少女怀春的心思和烦恼,唯独王松月,像跟木头一样,不管他怎么暗示,她都没有反应。
偏偏他又不能明说,怕吓着她,她会躲得更远,只能叹着气,回到自个房间里,拿起钢笔,开始给她写信。
那时在首都得知他离开边疆以后,她们一家就去了湘北,天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不知道王松月究竟怎么想的,她们一家要离开的消息,她不愿意告诉他,是觉得他太烦人,还是觉得压根没必要跟他说。
甚至,跟他要好的王松阳,也把他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他在王松月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也不知道王松月对他是个什么心思,更不敢戳破那层纸窗户,怕戳破了,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少年初动的那颗心,又怎么能压抑得住那份感情,自从王松月走后,他几乎每一周都给她写信,信上也没写什么,就写些日常。
比如妹妹手劲越来越大,跑得越来越快,奶奶的视力越来越模糊,都穿不上针线了,他妈越来越会穿着打扮,看起来特别年轻,跟他一道走出去,别人都还以为他妈是他姐姐......
一开始他还以为王松月不会回他信,焦急等待了一个多星期,王松月回信了,她在信中像往常在他身边一样,说着她到湘北的事情,告诉他湘北的风景,她在湘北最厉害的高中读书,又说了湘北的菜有多么好吃......
至此两人开始每周一封信,雷不打不动给对方写信寄信,所写的内容,也只是这一周发生在自己身上及周边的日常,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王松月离开之前,为什么没跟陈天佑提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