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一只戴着铃铛的骡子, 身后拖着一个架子车,在宽阔不平的土路上慢悠悠行走。
车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羊皮大袄, 戴着巴旦木花帽的维吾尔族老大爷, 两个衣着朴素,头上蒙着纱巾, 将大半张脸蒙起来的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开口:“大妹子, 你说这样蒙着脸, 真有用吗?不会晒黑?”
“铁定有用的,赵嫂子。”杨秋瑾一只手抓着车架子,稳住摇晃的身子, 另一只手捂住纱巾, 避免被风吹走。
昨天赵二凤跟她说五十里外的兵团招普通职工, 工资低, 劳动力度大, 男人当铁人用,女人当男人用, 要四处垦边治荒下地干农活, 十分艰苦, 问她愿不愿意去,她没二话,直接说去。
杨秋瑾是乡下出生的人, 从小到大都在地里劳动,尽管后来嫁给了陈胜青,生产队为照拂军属, 也因为她有初中文化,大队让她当了几年的会计, 没怎么下地干农活,但在她的眼里,劳动最光荣,工作不分贵贱。
建设兵团她很早就听说过,这是早年间以师团连为一个建制单位,由部队士兵戍边垦荒的特殊单位,他们战时是士兵,闲时是农民,既然要进行种植养殖,也要随时备战,进行戍边。
到了现在,这些兵团更像是农民,因为他们没有部队编制,没有部队军费,只是变成大型的国营企业农场,要不断开荒种植,达成生产目标,向当地政府缴纳粮税,才能完成他们的任务。
然而边疆地区地广人稀,要完成超额的生产任务,势必要扩充人手,这也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下达号召年轻知识份子们,前往边疆地区进行支边的原因之一。
各个兵团近几年陆陆续续招收不少职工进去,还是达不到生产任务要求,一个是土地肥力不够,没有大量先进的种植器械、化肥,种不出超量的粮食产物。
另一个是各类种子单一古老,研发新种植的过程比较缓慢,没有好种子进行实验耕种,即便种无数土地,亩产量始终跟不上去。
加上去年开始,知青全面强制下乡,小红兵兴起来以后,全国各地都在搞运动,四处内斗,连兵团也不能幸免,这就给生产任务更加拖后腿。
就算这样,兵团职工还分三六九等,第一等,自然是士兵转成农民的正式职工,每月大概有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加上国家给的各种边疆补助,有时候可能有40-50块钱左右的工资。
二等就是职工家属,换成以前就是军嫂,现在只是农民家属,每个月的工资比正式职工少几个几块钱。
三等是外来务工人员,分成临时工和转正工,临时工每月就二十来块钱,正式工的工资其实跟职工家属差不多,只是边疆补贴拿的比兵团职工少。
赵二凤是在兵团农场干临时工的,她这个临时工又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按天数算的。
因为她家有五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还可以丢进学校不用管他们,学校包一顿中午饭,放学了,大的带小的回家。
他们在部队,也不用担心有人贩子拐卖,随便他们在部队里跑。
赵二凤只在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他们做好晚饭放在锅里,他们下午放学回来,自己热热就能吃。
这样一来,赵二凤就能从早到晚在兵团农场干活,每天做满工,分不同活计,能得七毛到一块钱。
她要是想休息,或者家里有事没办法去,就扣天数,兵团也不会说什么。因为这是对她们这些正经军嫂的优待,对别的职工可没有的,她们这些军嫂是做多少得多少。
杨秋瑾听赵二凤这么一说,感觉还行,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自己闲在家里无所事事。
虽然陈胜青每月都把津贴交给她,她可以在家好吃好喝,舒舒坦坦过日子,可她并不想呆在家里当个米虫。
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女人围着男人孩子团团转,完全迷失自己的女性例子,她不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她需要一份工作,自强自立,哪怕这份工作很累很苦,赚得工钱很少。至少她在努力工作生活,她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她不用依附别人,不用处处看男人的脸色生活,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边疆风沙大,太阳足,为了避免下地干活的时候被晒成黑炭,杨秋瑾一大早起来,在脸上擦上各种润肤增白美白膏霜,学习当地人的样子,买了一条纱巾,将大半张脸团团蒙住,脑袋也裹住,只露出眼睛,然后穿着长衣长袖长裤,把自己身体捂个结结实实。
她就不信她这样全副武装,她下地干活还能晒黑。
赵二凤看她那副模样,也有样学样,自己蒙着一头纱巾,给没办法上学,随时都要带着的小儿子也蒙上。
狗蛋蛋太小,不懂得爱美,给他蒙着纱巾,他嗷嗷乱叫,乱扯乱滚。
赵二凤看他不喜欢,也就不管他了,随便他被风吹日晒。反正他是男孩子,晒成黑炭也没人说。
建设兵团离边防部队太远,也没有固定的班车到兵团,她们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好在她们这里离天山脚下的群山牧场也挺近,在牧场工作的是当地牧民,他们有自己的马车、骡车等等牲畜交通工具,时常往返镇子与牧场,只要给他们一两分钱,就能坐上他们的车,到达兵团农场。
骡车铃铛叮叮当当,一路晃晃悠悠,速度不快不慢地向着农场方向行进。
四月中旬的边疆,万物生机勃勃,十几年前还是荒芜人烟的天山戈壁荒滩,在建设兵团不断垦边治理下,已经种植出大量高大的胡杨树抵挡风沙,还挖沟引渠,治理出一块又一块种植了各种作物的大片土地。
杨秋瑾望着道路两边种植着成片新冒头的小麦苗,四处可见潺潺流动的小溪流,跟她坐着火车,初入边疆之时看到的荒芜景象完全是两个模样,不由感叹:“这哪里是条件艰苦荒芜的边疆啊,这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跟我们川南省没什么区别嘛。”
“那是,我们这里,比你们口里(内地)差不了多少。”赶车的维族老大爷,听到她的话,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话说:“我们这里是天山脚下咧,天山是我们牧民眼中的神山,每年夏季都会化雪,雪水从山上流下来,滋润大地,我们这里比其他地方水草丰盛,适合牛羊生长。那些尧尔达西(同志的意思,对军人的尊称)他们过来,把雪山水一挖,水一引,四处种树挖地,不用几年,那些荒地就变成了绿地,他们大大的厉害,这都是天山之神在保佑我们!”
“天山脚下的土地,的确不错。”杨秋瑾笑着附和,“以后我就跟那些兵团同志一起建设咱们天山社区,希望天山之神可以保佑我们,让我们年年丰收,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一定会的!”干瘦的老大爷哈哈一笑,扬起鞭子甩到骡子身上。
骡子吃痛,咕嘎咕嘎叫着,飞快往前面跑。
天蓝风轻,白云飘荡,苍鹰盘旋,摇晃奔跑铃铛响的驴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后,停到一处修建了好几栋红砖楼房,以及四处修建着低矮平房,围着一堵墙,占地面积极广,像个小镇的地方。
“这里就是天山建设兵团所在地了。”赵二凤抱着孩子下车,对杨秋瑾说。
“还挺大的。”杨秋瑾从包里掏出两分钱,递给老大爷,向他道完谢,看着他驾车离去,这才回头,跟着赵二凤从写有某某建设兵团字牌的大门往里走去。
里面进去就是一个大广场,最中间的位置修着一个圆坛,上面插着升降旗杆,顶端飘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往里走大概一百米,是建设兵团的办公主楼,一栋横着新修建的五层楼红砖楼,楼后面则成回字形修建着另外几栋红砖楼,分成兵团工会、办事处、研究区、食堂、仓库区等等。
在这些围墙以外的地方,四处延伸散落着平房、土房、地窝子等等建筑,这些都是不同职工住的职工房。
杨秋瑾跟着赵二凤走到主楼负责录用职工的人事科,找到里面的人事葛主任,赵二凤向他说明了来意。
“有军属证吗?”长相平平的葛主任问。
“有的。”杨秋瑾拿出自己的军属证明,双手递过去。
赵二凤昨天就提点她,让她记得带上军属证明,这样她到了农场,兵团的人看到证明,会对她进行优待,不至于像那些没门没路过来的支边青年一样,干最苦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
“你是边防部陈胜青营长的爱人啊?”葛主任上下打量她一眼,惊奇道:“那小子,竟然把军属带过来随军了,也是难得。”
“您认识我丈夫?”杨秋瑾问。
这人也有四十几岁了吧,比陈胜青至少大个十几岁,他认识陈胜青?
“谈不上认识。”葛主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你男人四年前干得那件事在我们阿瓦地区出了名,你来我们兵团干活,得小心了。”
“什么意思?”杨秋瑾一头雾水,“陈胜青四年前做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