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存和吴准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谢瞻“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他僵着脸,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一圈一圈地来回转着。
沈棠宁忍不住出声:“阿瞻,你怎么想的??”
谢瞻抬头看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沈棠宁仰头,担忧地看着他。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两人一齐坐到了炕上。
他将自己的?脑袋仰卧在沈棠宁的?双膝之上,在周存和吴准面前憋了太久,面对?着自己最亲近的?妻子,他的?终于可以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郁闷之色。
他无所不能的?夫君,也会伤心难过,也会有他不愿对?外人道?的?脆弱一面。
这?无疑激发了沈棠宁作为一个母亲的?爱怜之心,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和发,低低说:?*“阿瞻,你不开心了?”
谢瞻闷闷地“嗯”了一声。
“宁宁,我心里难受。”
他喃喃,忽抬手围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闭上眼?,将他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胸脯之间。但是这?个动作,又不含着半分的?情.欲之色,就好像是一个伤心失落的?孩童终于觅到了自己的?家园港湾。
沈棠宁脸有点热,搂紧了他。
“我知道?,我在这?里。”
即使两年?过去了,她?依旧一直不敢问谢瞻当年?伯都?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和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她?不愿相信伯都?真的?背叛了她?的?丈夫,也背叛了自己曾经的?盟誓。
和谈之约,谈判的?结果是我朝借兵西契,过后若西契有难,我朝必定不吝施救。
盟约是先利于我朝,如果伯都?打从一开始和谈的?目的?便不纯,他筹划这?一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他根本不必特意将察兰汗妃请来,甚至于汗妃在和谈之时还遭遇了刺杀身受重伤。
而当夜契人反水时,张元伦和宗瑁已然成?了强弩之末,对?于西契,张元伦和宗瑁显见构不成?任何?威胁,宗张二人的?目标在于逐鹿中原。
既然讨不到任何?的?好处,他们?何?必如此尽心竭力,要在彻底帮我们?铲除了宗张之后才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完全可以等到谢瞻与?宗张二人打得战况胶着之时置身事外,如此鹬蚌相争,方能渔翁得利。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
而作为谢瞻最亲近的?太子表哥,谢瞻获罪之时,他非但没有为他求情,反倒是选择置身事外,到底是德行高尚,不得不做出的?大义灭亲之举,还是另有隐情?
谢瞻是太子的?亲表弟,日?后也将会是太子最有利的?臂膀,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任由别人砍去他这?条臂膀实在是令人费解。
当年?谢睿告诉沈棠宁,孝懿皇后并非太子生母,而是在太子的?生母周昭仪死?后才被过继到了孝懿皇后的?膝下,当年?太子也有八岁,记事了。
对?于孝懿皇后,他表面上感恩戴德,实际上自私凉薄,这?两年?一直抬举自己生母的?娘家周家,对?于谢家根本没有那么深切的?感情。
原本谢瞻也不必被施以流刑,是有人在隆德帝面前进谗言,说谢瞻有通敌叛国之嫌——这?话?他们?兄弟几?个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捱不住皇帝起了疑心,当年?谁求情也不管用。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自己本应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拼命救下来的?皇帝姑父隆德帝,一个是他的?太子表哥,是他最为敬重的?皇后姑母养大的?儿子。
这?两个至亲之人,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怀疑他、抛弃了他。
这?就好像你前半生做的?所有努力,被人一一否定,变成?了一个笑话?。
谢瞻实在厌倦了那些无休止的?争斗和暗箭,既然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了。
所以这?两年?里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也摆正自己的?姿态,从今往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乡野村夫,好好地活着。
周存和吴准的?到来,无疑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令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不仅逼迫他重新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往事,也提醒着他如今他是多么地落魄,一败涂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实话?说,放在以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毫无羞耻之心地放下身段街头买卖,为了赚得的?几?个铜板开心上一整日?。
这?两年?来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为了求生谋生的?日?子早已将他从前高傲的?心气?儿消磨得所剩无几?。
还有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消磨的?,对?妻子深深的?愧疚。
沈棠宁看了他许久,忽轻声说道?:“去吧,阿瞻。”
谢瞻从她怀中抬起头,幽黑的?凤眸望向她?。
旋即,他摇头。
“周存与?黄皓有隙,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们一起做普通的夫妻,这?样的?日?子很平静,我不想再卷进这些斗争中了。”
他亦不知,卷进入的结果如何,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沈棠宁目光扫过他摆在窗下的?书案。
那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他闲暇时写的?兵法书,每日?哪怕再忙再累,他也会坐下去写上几?笔。
“可你若真不想去,那便不是你了。”
“我的?夫君,他既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亦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当年?他为救灵州城的?百姓,甘愿冒险带上这?一城的?百姓逃亡,在遭遇敌军之时,他明明有独自逃生的?机会,却依旧把生还的?希望先给了旁人。”
“阿瞻,有的?时候,人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便如同?当年?她?抛下女儿和温氏。
“遵从你心中最想遵从的?那个决定吧,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陪伴你,支持你。”
谢瞻看着她?,眼?中似有动容。
他抵住她?的?额,半响,低声叹道?:“对?不起,对?不起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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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沈棠宁陪着谢瞻一起去了镇上的?衙门找周存和吴准。
从村子到镇子上要走两个多时辰,谢瞻能走,但他知道?沈棠宁走不了,于是便去借了村长家的?牛车,他驾驶着牛车载着沈棠宁一起去镇上。
周存想着修好城墙就能抵御东契人,几?乎动员了锦州城的?所有百姓去修筑城墙,但他忘了一点。
眼?下正是秋收的?季节,倘若修好了城墙,粮食却烂在了地里,这?对?于一个农人是最毁灭性的?打击。
且凡士兵打仗,粮草供给大部分来源于百姓,这?样一来,农人们?自己都?收不上来粮食,更枉论供给军队了。
即使城墙修筑得又高又牢固,将士们?打仗的?时候饿着肚子,这?场仗也绝对?打不赢。
是以谢瞻要让周存做的?第一点就是立即将农人们?放回,各回各地收割粮食。
至于那些频繁来骚扰锦州城的?东契人,他另有锦囊妙计。
谢瞻到了衙门前没有直接进去,吴准早在外面等候了。见到两人大喜,四下看看,见无可疑之人,才悄悄将谢瞻夫妇领进了后门。
议事完毕,周存感激得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感谢谢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总不能再跪下给谢瞻磕头吧,于是大手一挥,让吴准给谢瞻送来了一排银元宝。
谢瞻知道?有人不希望他过得太好,这?些年?来,若不是丁振和袁永禄替他隐瞒,或许他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他不想招来祸患,但也早没那个心气?儿做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遂只拿了其中的?两个银元宝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