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新买的宅子在崇北坊,地段好,风景好,有山有水,地方?也幽静。
第二日谢瞻下值的时候,特?意绕了条路去了崇北坊看望温氏。
温氏见是他来十分?意外,诚惶诚恐地向?他道谢,担心谢瞻责怪女儿娘家多事,道歉的话忍不住说出口,比昨日还要诚恳。
又道这宅子太大了,她一个人住不惯,不如就叫她搬去温家和沈棠宁的舅舅住在一处。
虽然?沈棠宁一直说这宅子是她出钱买的,但温氏清楚以她们母女二人目前?的财力,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样好的宅子。
早上沈棠宁也和谢瞻提过?这事,她目前?攒的钱不够,想先叫温氏去温济淮那?里挤一挤,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搬出这新宅子去。
谢瞻却颇不以为然?,和温氏说他谢瞻的外家怎么能住在小街坊里,算是间接承认了这宅子是他所买。
当下又命安成?把温氏扶起来,嘱咐温氏安稳在此处住着就行,有事打发滴珠去找他来解决,跟他不必客气。
谢瞻留下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他走后,温氏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妈妈笑问:“夫人这会子叹气作甚,姑爷若不是喜爱姑娘,怎会待您这样好?”
温氏叫陈妈妈把门关了,外面的丫鬟婆子,包括滴珠——
她都弄清楚了,滴珠是谢瞻安排进沈府保护她的丫鬟,既然?外面都是谢瞻的人,说人长短还是关起门来更?合适。
“你观他如何?”温氏问陈妈妈。
陈妈妈想了想,“姑爷人看着是傲气了些……嗯,有些拿腔拿调,不过?他是高?门大户,咱们小门小户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瞻和温氏说话,称呼她为温夫人,虽态度亲和,言语中却难掩傲慢疏离,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除了身份、地位、财富,还隔着一道天然?的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温氏心里不介意,毕竟让镇国?公世?子叫她一声岳母,她也担当不起,她介意的是谢瞻和女儿成?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谢瞻这个女婿。
婚前?婚后沈棠宁各种找借口,说谢瞻很忙,她觉得女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忙些在所难免。
可忙到都来不及拜见她这个妻子的母亲,忙到回门都没有时间,她是眼瞎,却不是心盲。
与?萧家定亲时,萧家的那?个孩子就隔三差五地带着补品上门来探望她,堂堂侯爷在她这个眼瞎的妇人面前?没有一点架子,给她端茶倒水讲笑话。
尤其是,昨夜陈妈妈就已经告诉了她实情,女儿腹中的孩子,是婚前?一场阴差阳错的宴席怀上的……
“像萧侯爷那?般身居高?位却谦逊有礼的男子世?间又能有几个呢,”陈妈妈安慰道:“至少?姑爷对姑娘好,他若是对姑娘无心,何必来管沈家的闲事,给您买这样大的宅子?”
“以后别再提那?个孩子了。”温氏说道。
陈妈妈自知说错话,忙住了口说起别的来。
温氏听着,心里头却依旧沉甸甸得难受。
女儿的性子看着温和心软,实则敏感要强,哪怕心里再难受,面上依旧会装出开心的模样来敷衍她。
尤其是她沈家与?谢家的门第之隔,到如今,女儿更?是连娘家也没了……温氏糟心极了,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叫她很难不担心,女儿是否能承受来自谢家富贵逼人的压迫。
即使她能忍受一时,一辈子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做人,却不是弹指一挥间,挥挥手就能过?去的。
她为女儿委屈痛心,早知如此,她宁可不要谢家帮她,也不想拖累女儿,就这么一头撞死算了。
罢了,温氏又转过?念来,自嘲一笑。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好在她这位女婿,心里似乎是惦记着女儿的,如今她只能祈求,小夫妻两人的关系能处的越来越好,那?谢世?子和王夫人莫要因为沈家的这些丑事牵连到女儿身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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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过?后,下过?一场春雨,气温终于渐渐转暖。
溪畔的绿柳钻出几粒嫩绿的芽儿,少?了对温氏的担忧,沈棠宁这几日都心情很是不错,出门散步,花园里鸟语花香,听到笑声一阵阵如银铃般清脆。
锦书说:“听说今日夫人在府里设了春日宴,四姑娘请了几位交好的贵女们来吃茶。”
沈棠宁点点头,不欲上前?打扰,正想悄悄离开,谁知谢嘉妤的丫鬟蝶香眼尖,一眼看见了沈棠宁。
过了会儿谢嘉妤就撇下小姐妹们从后面追了过?来,往沈棠宁手里塞了枚香脯,热情邀请她道:“嫂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坐坐!”
“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吃安胎药,就不打扰你们了。”沈棠宁婉拒道。
见谢嘉妤红光满面的,便又笑着问道:“阿妤今日怎么心情这样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了似的?”
蝶香嘴快地道:“可不是喜事,今日桓世?子也上门了呢,特?意给姑娘送了不少?好看的点心首饰,还有姑娘特?别喜欢的云缎锦,拿来做春衣再好看不过?呢!”
“就你多嘴,促狭鬼!”
谢嘉妤嘴里嗔怪,脸上却满是小女儿被恋人讨好后的娇羞甜蜜。
提起卫桓,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滔滔不绝地炫耀了起来。
人总是这样,乐于迫不及待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喜悦,卫桓懂得讨女孩子欢心,谢嘉妤也在苦恼怎么回赠什么礼物才?能表示自己同样的心意。
可惜针指女工她并不擅长,沈棠宁想了想,说道:“听闻卫世?子为人风雅,喜好书画,尤擅丹青,你若能寻到他喜爱的名家书画,他见了一定十分?欢喜。”
谢嘉妤顿时茅塞顿开,附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嫂嫂你真聪明!”
沈棠宁笑笑,想到一事,转而问:“嘉妤,你哥哥穿衣打扮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衣服的颜色和花纹的样式?”
谢嘉妤凑过?来说:“嫂嫂要亲手给哥哥做衣服?”
她笑得暧.昧,沈棠宁却觉得有些尴尬,低头轻应了一声。
其实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都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谢嘉妤只把此当成?与?她一样的不好意思,一口气说了谢瞻的穿衣习惯和好几个喜好的样式。
沈棠宁心里有了数,俄而琥珀来寻谢嘉妤,说王氏找她过?去有些事,谢嘉妤遂告辞离去。
沈棠宁也差不多到了吃药的时辰,回去的路上经过?景园后一片嶙峋假山,隐约听到假山后侧娓娓传来几个女孩子的说笑声。
听声音大约是适才?谢嘉妤招待过?的几位贵女,大约是见谢嘉妤不在,便自己随处逛了。
沈棠宁准备加快脚步,就听有人说道:“朱姐姐,你刚才?看见沈棠宁了吗,她肚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她还好意思腆着脸和嘉妤说话!”
“那?能怎么办,她不讨好嘉妤,怎么讨好去谢郎?”
“她那?样放荡的女人也配嫁给谢郎!”
“你们有谁知道那?日东宫小皇孙的寿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得手了?外面都说是两人吃醉了酒,可是谢郎身边那?么多扈从,她便是吃醉了酒进错屋也无人阻拦?”
一人冷笑道:“你懂什么,男人都是好颜色的,自然?是谢郎也不能免俗啊……”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
过?了会儿又有人忿忿地道:“我听闻谢郎的生母先王夫人是位饱读诗书的才?女,谢郎一向?孝顺,定喜欢如他生母那?般才?华横溢的女子,当初若不是谢皇后早早赐婚,今日嫁给谢郎的说不定就是朱姐姐了!”
朱仪君轻声斥道:“莫要浑说了!皇后娘娘嘉言懿行岂是你等?可以置喙的?”
那?名贵女吐吐舌头,忽有人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瞧你们瞧,那?是不是谢郎……哎呀,你瞧他在看我们呢!”
贵女们的目光顿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朱仪君,纷纷怂恿簇拥。
朱仪君出身皇族,封号汝阳郡主,她的父亲乃隆德帝的亲弟睿王,比永宜县主常令瑶还要高?贵几分?。
可惜正是因为太过?高?贵,皇亲国?戚,导致当年谢皇后选了常令瑶而未择她,多年来朱仪君始终耿耿于怀。
透过?假山的间隙,沈棠宁果然?看见谢瞻的目光向?着贵女们这边扫来,似在寻找什么。
而朱仪君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在众女们的鼓励声中红着脸迎上了前?去。
沈棠宁看了片刻,转身快步走开。
……
朱仪君手里抓着香囊,追着道:“谢世?子!谢郎!”
谢瞻脚步微顿。
朱仪君一喜,连忙转到他面前?,鼓起勇气道:“谢郎……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京都女子常喜欢将那?些俊美爱慕的男子亲昵地唤作郎,譬如谢瞻,谢郎便是京都的小娘子们对他的爱称。
谢瞻那?双漂亮的凤眼一扫过?,朱仪君登时心如鹿撞,低下头去。
“不认识,”谢瞻淡淡道:“你有事?”
朱仪君心内失望,又想到自从他与?常令瑶订婚后,她便随着母亲回了父亲睿王的封地河北,谢瞻不记得她也正常。
“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见了,想同你说几句话……”
听说他很不喜欢他的新婚妻子,朱仪君自然?不可能给人做小,不过?当个平妻她心里却丝毫不介意。
谢瞻对女子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这朱仪君羞答答酝酿半天,谢瞻耐心告罄,直接打断她道:“我没什么与?你叙旧的,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世?子夫人?”
“啊、啊?”朱仪君愣愣的,“我刚刚好像看见嘉妤和她……”
谢瞻把手里还热乎的油纸包塞进胸口里,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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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回来吃完药,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已经裁剪好的衣料发呆。
想到谢嘉妤口中的云缎锦,平日里谢瞻身上衣服的料子不是什么贡品就是御赐,而她手中的这块还是她咬了咬牙狠下心买的五十两银子一匹的苏缎,她自己都很少?舍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