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他不是自谦。

他只来粮铺做过伙计,没去大户人家当过小厮,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崔云昭笑了笑,摆了一下手:“无妨,你去了,平叔会教导你的。”

“你可以回去同家里人商量。”

王虎子倒是干脆利落:“不用商量了,东家娘子,小的愿意。”

他腼腆咧了咧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小的父母早亡,只有一个长姐,如今能去娘子家里当差,长姐那边就少我一口饭食,天大的好事。”

他说起父母早亡来,脸上没有多少伤怀,语气也是平静的,后来说起天大的好事,浑身上下就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世道多艰,万物凋敝,诸如王虎子这般的人盲行于世,心中没有风花雪月,也无悲春伤秋,他们只知要活着。

王虎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开始为生计奔波。

崔云昭忽然有些冲动。

若是霍檀早一日登基,那该有多好?

百姓需要一个清平日子太久了。

少受一日苦,也是值得的。

崔云昭如此想着,抬眸看向王虎子:“王虎子,既然你做了我家的小厮,那我今日就先交给你一个任务。”

要如何盯梢白小川,崔云昭让夏妈妈教王虎子。

王虎子虽然没做过小厮,但他却明白一个道理,主家交代的事情要好好完成,而且不能多问多言,也不能同外人议论。

夏妈妈交代完,王虎子立即就说:“妈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

崔云昭就笑了一下,说:“不急,今日你回家收拾行囊,明日便去霍家,我让平叔给你收拾好住处,明日再开始忙也是一样的。”

王虎子便点头,麻利的洗净手,慇勤给崔云昭煮上茶水,这才退了出去。

夏妈妈不由感慨:“这孩子真不错。”

崔云昭笑笑,说:“是啊,我这里人手太少了,想做什么都不方便,慢慢选人吧。”

上一回就是王虎子跟着白小川一路的,他知道白小川住在哪条巷子,不用崔云昭多费心,他自己就能办好差事。

崔云昭想了想,趁着孙掌柜没回来,又给了王虎子一吊钱,让他去琳琅绸缎庄给自己制备三身行头,两身里面常穿的直身,一身棉衣,再买两双鞋,王虎子倒是没推辞,千恩万谢走了。

崔云昭看到粮铺的两个伙计都羡慕看着王虎子,便笑着开口:“如今我身边缺人,你们都好好做,有好苗子,孙掌柜会奖赏你们的。”

她话音落下,孙掌柜便回来了。

他见崔云昭过来,忙上前见礼,然后便去了账房。

不用崔云昭问,孙掌柜就开口:“东家娘子,方才我去了一趟府衙,赵录事同我私下说,今年的陈米确实发下来了,但数量相较往年少了四十石不止,且吕将军想征用一部分做军粮,剩下的就更少了,估计分到各粮铺手中,大抵只有百石左右。”

朝廷每年夏收收税,都是用米粮来计税,这些新米存在各州府的粮仓之中,以待战时或灾祸,等到来年新米下来,冬日青黄不接时,把放了一年的陈米取出卖给各粮铺,用比新米低的价格卖给百姓。

这样一来,百姓可以度过冬日,而朝廷又能增加收入,算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这项制度已经沿用多年,不过近年来因为战争激烈,各地州府的粮库时常空缺,需要各地征调,因此每年下发的陈米就越来越少,偶尔为了应对战事,各地还会截留一部分,这样导致有时候放出的陈米不是一年沉,多达三四年之久。

这样的米先说好不好吃,没有发霉变质就不错了。

可百姓为了裹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崔云昭问:“你可知道是几年的陈米?”

孙掌柜这时倒是笑了。

他捋了捋胡须,道:“我同那录事相熟经年,如今东家娘子又嫁与霍军使,分到咱们这里的陈米,一定是一年陈。”

崔云昭便明白了。

孙掌柜这是去送礼去了。

再加上霍檀的军使身份,这让事情好办许多,录事没有当即应承,大抵也不敢得罪霍军使。

崔云昭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问:“这一批陈米什么时候到?”

孙掌柜便说:“已经到了,各家今日就能去府衙兑粮牌,明日就可去仓库取粮。”

“价格几何?”

孙掌柜便道:“一年陈要二十八文,两年沉要二十四文。”

价格是有差别的,售出时也有差别。

拿一年陈来说,二十八文买进,七十五文卖出,利润便有四十七文,几乎比翻倍还多。

但这是一斗粳米的利润。

一石约为十斗,也就是说,一石米利润在四百七到五百之间。

百石米,五家粮铺一分,一家二十石,利润便是十贯左右。

这利润看似不多,但要知道,粮铺还有糙米,新米、黍米、红豆、绿豆等,以及小麦和麦粉,杂七杂八加起来,一月利润自然不少。陈米并非粮铺的主要生意,权当冬日救急时用,他们每年收新米的价格可比陈米要低许多。

崔云昭很快就把账目算清楚了,她沉思着问:“如此看来,卖一年陈比两年陈利润稍微高个三文左右。”

孙掌柜倒是没想到东家娘子算账也这般厉害,不由感叹道:“东家娘子要是一早就学做生意,现在肯定也是能手。”

崔云昭笑笑,眉目间舒朗许多。

“孙掌柜,你可看过今年的米?二年陈的品质如何?”

孙掌柜就说:“赵录事给我看了,二年陈的颜色发黄,但是没发霉,我闻着也还有米香,品质其实不错。”

因为数量少,所以今年发下来的米质量倒是不错。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便对孙掌柜道:“孙掌柜,这几日内博陵就下了三场雪,往年开始没有的,这般天寒地冻,我听闻武平又来了不少流民,日子肯定不好过。”

“所以我同夏妈妈商量,准备过一两日就施粥,但今日你说陈米也发了下来,我就有个想法。”

孙掌柜正色道:“东家娘子请讲。”

崔云昭捋清思绪,便慢慢开口:“之前我说不涨价,孙掌柜也说会得罪其他粮铺,我想来确实是有些不稳妥,便没有再提,但今日恰好有个机会。”

“这一次藉着郎君的面子,还有你的努力,我们可以直接换取全部的一年陈,不如把这些一年陈让给其他粮铺,我们要两年陈,用来施粥给流民。”

崔云昭前世年轻时自然不通庶务,可后来夏妈妈病逝,梨青也离她而去,她又同霍檀和离,别府独居,慢慢也开始打理庶务。

后来那许多年,她悉心学习,倒也有所长进。

现在拿来用,自然是得心应手的。

孙掌柜不由看了看夏妈妈,见她坐在一边笑,便感叹:“东家娘子不仅心善,还谋算无遗,当真令人佩服。”

崔云昭摆手,没有让他继续吹捧下去,道:“明日你换粮的时候,就说是我任性,想要施粥,为了压低价格,便想着换成两年陈,可我们换来陈米也是为了施粥,如此来说,我们家就没有多少陈米售卖,为了维持生意,所以新米不会涨价太高。”

“先给个甜枣,再认真解释,最后卖个惨,这样一来,旁的几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崔云昭这样金尊玉贵的闺阁女儿哪里懂生意?她一拍脑门要做善事,劳累的还不是自家掌柜。

如此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其他粮铺要是再不给面子,那就真是毫无善心。

毕竟,崔云昭的初衷是做善事。

孙掌柜听到这里,不由长舒口气。

他做生意最讲究诚信,做人也圆滑知世故,可他能有今日这般八面玲珑,是几十年的经验积累起来的。

崔云昭这样刚成婚的年轻小娘子就有这般见地,确实让人惊叹。

“那我就听东家娘子的。”

崔云昭笑笑,说:“烦请掌柜去牙行临时请两名熬粥的仆妇和舍粥的脚行,要看起来孔武有力些的,以免有人捣乱。”

孙掌柜自然点头应下。

崔云昭同他又议论一番细节,时间便到了午时。

她有些挂心完颜氏的事,便也没有在外面用午食,只是路过全顺斋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斤卤牛肉,带回家里吃。

她到家的时候,霍檀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份单子,正在相互比对。

听见脚步声,霍檀抬头,看到崔云昭快步往家里走。

她脸上挂着浅笑,显然今日出门收获颇丰。

霍檀便放下手里的单子,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崔云昭洗手更衣,坐到霍檀身边时,霍檀才把那两份单子递给崔云昭。

“这是方才完颜氏慇勤送过来的。”

崔云昭接过单子,问:“如何?”

霍檀垂眸冷笑。

“完颜氏在博陵多年,也算是根深叶茂,尤其完颜大郎战死,他曾保护过步兵营指挥张寿长,张寿长对完颜家就很照顾,完颜山的队将就是他提拔上来的。”

霍檀是骑兵营隶属,同步兵营本来就不对付,加上这一档子事,张寿长自然不肯低头。

霍檀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

“完颜山是被军务司抓回去了,可张寿长听说这事,就亲自找了军务司的军务巡检,话里话外都说骑兵营欺负他们步兵营。”

“真是岂有此理。”

霍檀在家中几乎不发脾气,老太太对他作妖,他大多时候都是笑眯眯回答,似乎是没有脾气的。

但崔云昭可知道,他若是狠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手软。

听这话,霍檀显然是动了怒。

崔云昭便问:“然后呢?”

霍檀顿了顿,轻轻舒了口气,转圜之间,就已经把那怒气消弭无形。

“张寿长能过问这事,木副指挥也能过问,况且完颜山心虚,自知做了错事,所以说话含糊其辞,根本就没办法为自己辩驳。”

霍檀淡淡道:“木副指挥行事果断,根本不与张寿长纠缠,直接上请军务巡检,申请继续扣押完颜山,等我凯旋之后,递交证据,再行判决。”

“张寿长很生气,但木副指挥同他平级,且巡检大人一贯铁面无私,便只能作罢,不过这几日完颜山的日子倒是不难过。”

崔云昭抬眸看他。

见他虽然勾着唇角,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今日一早就去请了娘子说过的两位大师,带着嫁妆单子,长姐当时被完颜家虐待的药方,以及完颜家的两位邻居,一起去了军务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