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崔云昭没理他这吹捧的话,只问:“最后如何了?”

霍檀便又给她倒了碗热茶,才说:“我手里证据确凿,当日完颜氏来家里闹,又有那么多巡防军听到内情,都能做证人,完颜山抵赖不了。”

“完颜大郎的父亲虽然还在世,但之前征战时受了伤,已经算作退伍伤兵,自然不可能罚他,倒是完颜山带着那么多人来家里胡搅蛮缠,我当然就只抓着他来说事。”

霍檀很聪明。

完颜大郎的父亲已经不会再有升迁,又有伤病,惩罚他不仅会坏了霍新枝的名声,且也没什么用处。

打蛇就要打七寸。

如今完颜氏中,以完颜山的官职最高,也最得张寿长的信赖,若没有今日的事,用不了三五年光景,他也能升为军使。

霍檀不会让这事情发生的。

崔云昭抬眸,就看到霍檀平静地喝了口茶。

“我同巡检大人禀报了所有的证据,特地说明,完颜大郎的父亲年迈体弱,又是退伍老兵,不想为难他。巡检大人斟酌之后,决定给完颜山降职,从队将降为押正,罚其三个月俸禄,并额外加罚两年不得升迁。”

这个结果真是极好了。

崔云昭长叹一声:“巡检大人真是铁面无私。”

对于完颜山,对于完颜氏,霍檀当然不能直接杀上门去,为了这一家子人,不值当受罚。

可就这么放过他们也是不成的。

钝刀杀驴才是最好的,完颜山被降职,且两年不能起复,以他的能力,会渐渐被张寿长遗忘。

“张寿长现在会这么在乎这件事,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也并非因为完颜氏,他只是不想被骑兵营落了面子。”

“再一个,完颜大郎战死还没太久,他如果忘恩负义,名声毕竟不好,可时间久了,完颜山又被军法处置过,张寿长又如何还会启用他?”

霍檀淡淡道:“军营不比文华殿简单,相反,这里面打打杀杀,都是用血泪来拚搏,一旦寸功未建,一旦家族后继无人,那在军中就会渐渐被遗忘。”

“完颜山已经是完颜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人物了,他的陨落,会给完颜氏沉重的打击。”

“除非完颜氏再有横空出世的天才,不用五年,他们就再也不能在博陵作威作福。”

“以前都是依仗完颜大郎父子,现在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这或许才是对完颜氏最沉重的打击。

崔云昭长舒口气,笑了一下:“挺好的。”

霍檀也看她:“是啊,挺好的。”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崔云昭看了看霍新枝的嫁妆单子,道:“我瞧着没什么遗漏,下午我去拿给长姐,顺便问问她管家的事。”

霍檀便道:“辛苦娘子了。”

崔云昭摇摇头,两个人都饿了,便叫了午食。

今日买的酱牛肉味道很好,香味扑鼻,蘸一点酱油,滋味更香。

霍檀就着吃了两大碗饭,忽然道:“娘子,咱们的吃穿用度,你都从战利里取便是,我的就是你的,以后家中大事小情都由你做主。”

崔云昭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忽然说这事?”

霍檀笑了一下,忽然有些气虚。

“我这个人有时候没那么心细,之前同你说的时候,就没有交代清楚,”霍檀轻咳一声,才继续道,“我也是看了长姐的嫁妆才想到这一点,你嫁与我,又有那么多丫鬟妈妈,自然不能让你用自己的嫁妆来养,所有家用都应该我来出。”

霍檀家中本来也没几个仆妇,加上他又是寻常军户人家出身,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那许多。

所以交代了自己的身家之后,他就没有再斟酌这件事。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的。

霍檀看崔云昭认真看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

“我不懂得这些,也是头一次成婚,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娘子见谅。”

“有什么事,你都直接同我说,我若是错了,一定会改。”

“别委屈了自己。”

崔云昭是真的没想到能听到霍檀说这些。

前世时,两个人能一起坐下来,也都是吃饭的时候,但往往都是安静用饭,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至于他的不懂,她的委屈,她从来不说,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隔阂就是这样一点点产生的。

年轻人都是头一次做夫妻,没有谁知道婚姻要如何经营。

崔云昭父母过世早,那时候她不过十三岁,等到需要从父母身上学习这些为人处世的学问时,已经没有人能教导她了。

她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年少时挣扎着保护弟妹,年长后就那么随意地打发了婚事,来到霍家,她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书里读过的故事,那些学问和诗词,没有一样可以教她如何在新的家庭生活。

也没有哪一本书能教她,如何同一个陌生的男人相处。

哪怕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崔云昭也是不知所措的。

她不懂,霍檀难道也懂吗?

崔云昭从久远的回忆里翻找,才隐约记起来,刚成婚的时候,霍檀有努力同她说过话的。

只可惜她对于夜晚帐子里的事很羞涩,那些隐秘的心思羞于启齿,又要恪守贵女的矜持,便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时间久了,或许霍檀以为她是真的不喜欢他,所以也尽量少说。

失去了语言,失去了偶尔的热情,生活逐渐苍白而寡淡。

曾经有一段时间,崔云昭心里是有些平静的。

可平静之后呢?

只剩下无边的空虚了。

那时候的她是很孤独的。

所以梨青的故去,岚儿的死,都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崔云昭不承认前世的自己曾经有过心病,可现在看来,离群索居,独自生活在别苑中,确实是她逃避痛苦良方。

至少前世最后的那一段岁月里,她的日子很平静。

霍檀看崔云昭忽然就愣在了那里,她垂着眼眸,卷翘的睫毛都没有任何颤动。

她就如同夕阳余晖印刻的倒影,仿佛徘徊在暮色之中,没有任何声息。

霍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等了等,最后还是轻轻碰了一下崔云昭的手背。

她的手背有些冰。

崔云昭仿佛被什么惊吓一般,忽然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她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开,目光炯炯看向了他。

片刻之前,崔云昭忽然有了一个冲动。

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把那些她最在意的事情,都一一问清楚。

虽然现在是十年前,但霍檀就是霍檀,她也还是她。

要问吗?

可以问吗?

这个问题,在崔云昭心里盘旋了许久,在今日,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冲动。

崔云昭忽然就想不管不顾一回。

不管霍檀是否会怀疑,不管这话问出口的后果。

她深吸口气,一瞬不瞬看向霍檀:“郎君,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不知你是否能回答?”

霍檀不知道崔云昭为何这么郑重,也不知在方才那漫长的思索里,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但他既然给了承诺,让她有话务必要说,自然不能背信弃义。

一生都要同崔云昭信守这个承诺。

霍檀轻轻握住了崔云昭的手,冲她坚定点点头:“娘子请讲。”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她没有抽回手。

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她能清晰感知到霍檀的情绪。

现在的霍檀很认真,也很严肃。

虽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可对于崔云昭来说,却是重生回来后,最重要的一个日子。

“郎君,我想问,如过我有一天亲口询问想要和离,你会同意吗?”

“不会。”霍檀下意识就开口了。

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给崔云昭任何解释的机会。

“不会”两个字,就是霍檀最直观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用斟酌。

崔云昭心里忽然一松。

那些压在心里的最沉重的东西,似乎都随着这两个字荡然无存。

霍檀依旧认真看着她,他没有问崔云昭为何会有这种疑虑,也不去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坐在那里,认真聆听崔云昭接下来的话。

因为崔云昭说,她要问两个问题。

这只是第一个。

崔云昭确实没有想到霍檀会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但前世那一日,她记得霍檀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的。

那一日,她久病将好,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她记得自己靠躺在床畔,忽然听说霍檀回来了。

她病了十几日,难得给霍檀去了一次信,可霍檀却让她失望了,他没有回来看望过一次。

可能对于霍檀来说,这个妻子没有那么重要。

崔云昭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们这桩婚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时候她伤了只剩下满心颓然。

或者说,她更逃避了。

所以她看着大步而入的霍檀时,没有去看他身上的伤,没有去在意他眼眸中的焦急,更没有去问他过得好不好。

她记得自己就只是平静看着霍檀,问他:“霍檀,我们和离吧。”

如果说霍檀是毫不犹豫答应的,其实不准确。

崔云昭隐约记得,当时霍檀愣了一下。

那时候她身体不好,没有任何精神,记忆也是有些混乱的。

他没有看到霍檀后来的眼神和动作。

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疼了起来。

维持了四年的婚姻,相伴四年的人生,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崔云昭其实很遗憾的。

那个时候的她,却也有些期盼。

她当时想,若是霍檀坚持反对,不同意和离,那她就同他敞开心扉,把事情都告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面对那些风风雨雨,是是非非。

可事与愿违。

她心底里最后的那点期盼也没有了。

因为霍檀回答她说:“好,娘子,我听你的。”

崔云昭忽然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前世的那些悲伤和怨恨,那些委屈和不满,都被今生所见所闻,慢慢化解了。

前世的她困于内宅,碍于礼法,囚于本心。

后来那四年别苑生活,让她终于归于平静,读了很多书,见了许多事,听了身边人许许多多的故事,性格才慢慢有了变化。

今生,只需要那一小步,她所见所闻,似乎便天翻地覆。

崔云昭忽然开口,问他:“如果你答应和离,会因为什么?”

霍檀神情越发郑重起来。

他似乎对于新婚妻子的和离言论并不着急,也不生气,反而很郑重地去斟酌自己的内心,斟酌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