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还没仔细琢磨这熟悉的感觉,段秋鸿又上前一步,弯下腰把球捡起来递给二人:“两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身后站着的裴青临唇角微动,似乎想拦,但他的身份阻拦段秋鸿实在惹人生疑,他垂下眼。
永宁大方接过:“长义郡王府,永宁,这位是沈家大娘子。”
不料段秋鸿居然认识她,眼睛微亮:“可是写《溽暑记》的沈家大娘子?”
沈语迟第一次涉足出版行业,没啥经验,也没搞个笔名啥的,直接用自己的身份出了。她愣了下:“段郎君看过我写的书?”段秋鸿如今虽然是世子待遇,却没有世子的名号,也只能称一声郎君罢了。
段秋鸿笑:“岂止看过?我一来登州就买了一本,看了不下十遍,书上每个字都能背过,后来又买了二十本,打算拿回去送给朋友。”他拱了拱手:“想不到今儿见着著书的作者了,合该称沈娘子一声沈先生才是。”
沈语迟还是头回遇到狂热书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摆摆手,假假谦道:“段郎君客气了,我也就是胡乱写几个字罢了,赶明我送你一本有我亲笔签名的《溽暑记》。”
段秋鸿笑笑,正要回答,身后就传来沈南念的声音,他一张冷沉着一张脸走过来:“写了一本歪书就敢自称先生了?有这等时间,不如回去帮你嫂嫂打理家事。”
他虽拒了顾星帷请托他刺杀段秋鸿的任务,但顾星帷才来登州不过半年,身边可用的人实在不多,他又请托沈南念带人先看管着段秋鸿,这事儿并不违背道义,且做的好了也有功劳,他自然欣然应下,禀明上司之后,最近每日都是带着人手近身看管着段秋鸿。
不过他既知道段秋鸿以后必死,自然不乐意自己妹妹和他走的太近。
裴青临见沈南念过来,微眯的眼睛一松,又是方才沉静出尘的气度。
沈南念是亦兄亦父的存在,沈语迟唬一跳:“哥,你怎么在这啊!”
沈南念轻描淡写:“段郎君身份贵重,上司特命我近身保护。”他不再理沈语迟,转身道:“段郎君不是要上山走走?趁着天还早,倒是可以瞧瞧山景。”
段秋鸿应了声,他拾级而上,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道:“沈千户,方才那小娘子是你亲妹?想不到你这般端庄持重之人,竟有这样活泼可亲的妹妹。”他一笑:“可惜我爹就生了我一个,我若是有这样的妹妹,定然视若掌珠。”
沈南念不欲多谈,淡淡嗯了声:“顽劣得很。”
沈南念是这些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段秋鸿也非庸人,焉能看不出他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他眸光闪了闪,心里多留意一道,很快又转过头,转身和裴青临说起道经来。
裴青临委实是个全才,假扮道士讲起道经竟头头是道,两人一直说到下午,他才打了个稽首,转身和段秋鸿告别。
段秋鸿神色如常地回了总督府,等到进了自己的屋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慢慢摊开手掌,手掌里是一枚己经被汗水打湿的纸条——是方才那清虚观观主悄无声息给他的。
纸条上寥寥数语,简短说了朝廷准备杀段秋鸿,而他已经和白龙王联手,准备择日救下段秋鸿,让段秋鸿从现在起开始配合他,最底下还有他爹的暗记。话说那观主他也见过一两次了,一直就以为是个寻常道人,想不到竟有此等心机耐性,挑出最恰当的时间向他透露身份,这份心机,当真了得。
段秋鸿斟酌一时,抿了抿唇,神色转为坚定,他把纸条扔在燃香的炉子里,转眼就焚的一干二净。
......
沈语迟没受啥影响,回家见到白氏还说了句:“嫂子,我今天见到我哥啦。”
白氏才把阿秋哄睡下,笑:“他又在外面当差,这回好像是要保护质子,估摸着得等到质子被交还,他才能回家。”她叹了声:“要是能赶在年前交差就好了。”
沈语迟宽慰她:“嫂子放心,这事不会拖到年后的,两边都急着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呢。”
白氏嗔她促狭,又道:“再过十来天怕是要下雪,你过几日帮我把准备好的大氅送给你哥,如何?还有,上回刘媪带来了侧妃给咱们的东西,咱们也得备份回礼回信才是,虽然侧妃不在乎这个,但咱们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有意多让沈语迟多历练,便笑道:“你哥如今在总督府护卫质子,刘媪他们也随承恩公府的人在总督府住着,这倒是省了你的事,只用跑一趟就能做好。”
沈语迟拍胸脯应了。
给沈南念送东西倒是方便,他就在质子院子隔壁住着,给刘媪送回礼就有些麻烦了,刘娘子现在和承恩公府的人一起住在总督府后宅,好不憋气。
沈语迟才放下东西,还没和刘媪说几句话呢,承恩公府的人便来拍门叫她出来。
刘媪又是不忿又是无奈,与沈语迟低声道:“太子妃和我们侧妃不睦已久,这次负责护送质子的是太子妃亲兄长,一路上对我们,就如同对犯人一般,这一路真是受活罪。“
她牢骚几句,略出口气:“不过娘子放心,他们也不敢对您怎么样,请您先回去吧,回头我寻到机会再去给您道谢。”
沈语迟还真没咋担心,难道就因为太子妃和沈侧妃不睦,太子妃娘家就跑来为难每个姓沈的人吗?这不是有病吗,谁能干这么傻缺的事儿?
谁知道她还是放心的太早,她才走出二门,承恩公府的一个穿金戴银,长相刻薄的管事婆子就对她道:“沈娘子,咱们为了保护质子,早先便定下规矩,但凡进出府里的外人,都得搜身查验。”
沈语迟看那婆子眼睛长头顶的德行,不由哼了声:“你要搜我身?”
婆子潦草行了个礼,十分刁钻地道:“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沈娘子见谅。”
沈语迟挑了挑眉:“规矩?谁给你立下的规矩,我无非是送了几箱回礼给侧妃,又没去见那质子,这就要搜身?我看是你们小心过头了吧。”
婆子皮笑肉不笑,搬出承恩公府来:“这是上头主子定的规矩,咱们也没有办法,还请沈娘子体恤。”
她瞥了她一眼,张开双臂:“搜吧。”
那婆子作怪似的道了声谢,伸手竟来解沈语迟的衣服扣子了,嘴上还道:“娘子勿怪,上面吩咐了,要咱们仔细搜查...”
沈语迟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哔哔的人,见这婆子找事,她哪里会客气?也别说什么忍辱负重的话,这种人,你今儿忍了她,让她扒你衣裳搜查,明儿她就敢蹬鼻子上脸上手打你了!
她咣当向着婆子面门捶了两记,给她两只眼睛捣出两团青色,又‘啪啪啪’冲着她胸腹一通乱捣,她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直接把这婆子打倒在地,又带着下人一溜烟跑了。
整个操作熟练的让人害怕,也不知是她揍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
婆子万万没想到这沈娘子生的娇怯,居然是个浑人!她被打的半天回不过神来,又忙让人去追,谁料到沈语迟教程出奇的快,现在已经没影了。婆子恨得咬牙,可这事儿毕竟是她不占理,就算要搜身,那也是沈南念这等质子护卫的活儿,怎么都轮不到她一个下人!她不敢猛追,恨恨地在心里咒骂一时,转头就回去跟主子告状了。
沈语迟带着人跑了会儿,眼看着眼前有人从面前闯过,她一下没刹住车,径直撞了上去。
今日又是段秋鸿听讲经的日子,裴青临才跟他见过面,一出来就见沈语迟闷头闷脑地冲她跑过来。他扶住她的肩不使她摔到,蹙眉低声问:“你又闯祸了?”
沈语迟才看清自己撞的人是那个观主,她愣了下:“啊?你说啥?”
裴青临自知失言,抿了下唇,轻声道:“我说...施主当心。”他瞧见她头上的小花钗都跑歪了,心里一动,强行按捺住了帮她打理头发的冲动。
沈语迟离近了看他,越发觉着他通身气韵异常熟悉,这也是奇了,明明她完全没见过此人,但他身上那种淡泊出尘的气质,让她无端觉着心安,一见到他,她就不想跑了。
她犹豫了下,主动搭讪:“敢问仙长道号?”
裴青临目不斜视,神态宁静,一派仙风道骨:“贫道道号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