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虽然在平州没待几日, 要办的事情却着实不少,先严惩了陈柳二将,然后又直接带兵去围了鲁王府, 他什么也没干, 就一脸和气地拉着鲁王喝了三盏酒, 把揣了点小心思的鲁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再不敢懂什么外心。
料理完平州的事之后, 裴在野便磨刀霍霍向北夷了。
平州战事将起, 裴在野自然不能让小月亮在待在这儿, 便令叶知秋一路护送她返回长安。
最近气温骤降,沈望舒本来就体寒, 裴在野担心她身子有什么不适,特意令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跟着她。
这位女大夫是东宫林太医的娘子, 非但医术远在她相公之上, 就连官位也比林太医高,很得裴在野器重。
林娘子面容秀美,也不似林太医老成,反而有些跳脱活泼, 见着沈望舒就笑容满面:“太子妃若不嫌弃, 叫我一声虫娘吧。”
虫,虫娘?是她想的那个虫吗?
沈望舒正纳闷还有人叫这种名字, 就见她手腕处掉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甲虫, 她哎呦了声,心疼地把虫子塞回去,冲沈望舒道:“太子妃别见怪,我见着您太激动了,它感知到我的情绪, 所以也跟着一块兴奋了。”
裴在野见沈望舒一脸震撼,干咳了声,解释道:“虫娘是苗医,会练蛊的。”
小月亮体质寒凉,每每来月事的时候都难受得紧,比一般人更容易着凉受寒,气血又虚,眼下年轻力强还瞧不出什么,等年岁渐长,只怕是要落下大病,他特地让虫娘跟着,也是想让她帮小月亮调理身子。
他之前还让林太医向虫娘来信求证过,看小月亮母亲当年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这两桩事,他暂时都不想让小月亮知道,免得她心思过重,令体质更加虚寒。
裴在野想到这儿,特地看了虫娘一眼,以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跟小月亮说什么。
他抱着沈望舒重重亲了一口,亲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吊儿郎当地挥手送别:“记着每天想我。”
沈望舒也挥了挥小手绢:“知道啦!”四哥真是怪黏人的~
虫娘医术当真了得,她也没让沈望舒吃什么苦药汤,就每天给她喝一小盅甜滋滋的药酒,她气血亏虚的症候就好了不少,以往每年天气转凉的时候,她都会手脚冰凉的,现在在平州的冰天雪地里,她四肢也是暖呵呵的了。
除了爱玩虫子这点,沈望舒一见虫娘就觉着投缘,还特地邀她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两人嘴巴都碎,碰在一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等出了平州,沈望舒喝了好几天药酒了,才迟钝地问虫娘:“补气的药酒我原来也喝过,却远不及你这个有效,你那什么泡的药酒啊?”
虫娘得意一笑,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颇大的琉璃罐子,里面满满当当盛放着琥珀色液体。
沈望舒好奇地趴到罐子旁边细看,就见罐子地步卷着一个通体漆黑,鳞片却隐隐泛着五彩光华的小蛇,她瞧的入神,那小蛇却猛然昂起头,还冲她吐了一下蛇信。
沈望舒惨叫了声,差点没连滚带爬地掉下马车:“活了!活了!”
虫娘奇怪道:“本来就是活的啊,不然太子妃哪来的源源不断的药酒?”
沈望舒表情由惊恐变为沉重:“...所以我这些天喝的都是这条蛇的洗澡水?”
虫娘嘿嘿笑道:“殿下别急啊,这蛇是我大小拿无数蛊虫和稀罕药材喂的,堪称天灵地宝,这么些年了,我也就一共养出了两条。”
她神色自得:“我的两条小龙蛇若是和药材搭配,就能变成极烈的补气续命只要,哪怕病人只剩一口气了,它也能给人补回来,若是把它们单拎出来,就会变成一种奇毒,中此毒后三五日内和常人无别,等到第三五日之后,便会使得心跳骤停,猝然暴毙,就是最厉害的太医也查不出异常来,堪称神品。”
她还十分热情地道:“我送您一只吧殿下,它们性情温顺,我平时都当宠物养的,便是取毒液取鳞片的时候也老实得很,绝不会攻击主人的。您要不是我的至交,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沈望舒心说你可真不愧是四哥的手下,送礼都是这么的别出心裁。
到晚上的时候,沈望舒打发走了旁人,从放着器具的箱笼里翻出一只造型精巧的酒壶,这酒壶镶金嵌玉,造型富丽,看起来跟宫里的其他酒壶别无二致,就是供贵人把玩欣赏的器具。
——只有沈望舒知道,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那日她和裴在野聊完睿文帝之后,不知道为何,她想起来齐皇后给祖母下毒的那只玉碗,也不知她怀着什么样的念头,给酒壶里设了一道精巧机关,酒壶分为阴阳两壁,倒酒之前轻扣壶柄,就能把阴壶里的酒液注入阳壶,当然这酒壶可比齐皇后那只玉碗要精巧数倍,沈望舒有自信没人能查得出来。
沈望舒还在心底给它取了个名儿,叫‘鸳鸯千机壶’。
沈望舒做完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她一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胆子,二没有给睿文帝下毒的本事,她做这害人玩意干什么呀?
她想着想着自己都怂了,本来还没什么事呢,她给自己吓得够呛,把鸳鸯千机壶搁在手里怔怔地瞧了会儿,又手忙脚乱地把它塞在最底下了,打定主意再也不碰,等回到长安就把它砸了,绝不能把这害人物件流传出去!
沈望舒正心口乱跳,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叩门:“殿下。”
她认出是芳姑姑的声音,悄然松了口气:“阿嬷,什么事啊?”
芳姑姑有些为难地道:“殿下,咱们已经进了豫州的地界,可以改走水路,只是进来天气寒凉,河道受阻,咱们只怕得等上小半个月才能启航,走旱路又太慢了...”
沈望舒一听也犯愁:“那咋办啊?”
芳姑姑道:“威国公最近人在平州镇守,她在豫州有处别院,暂时不住,她听说了咱们的难处,说是可以把别院借给咱们暂住。”
沈望舒虽然没见过威国公,但是对这位老国公却是充满好感的,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一行人在威国公别院小住半月,这才启程返回长安。
.......
沈长流那日在大殿撞柱之前,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老天似乎对他的折磨还没结束,他那日并没有死成。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睿文帝恨毒了他,他不光让睿文帝颜面扫地,还使他背上了戕害大臣的罪责,睿文帝哪里肯让他这么痛苦地去死?
他当即令人把沈长流拖下去关押受刑,不许他死,但也绝不让他好好活着,必要让他收回那日奏疏,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自己是受了太子指使,故意要污蔑睿文帝声名。
沈长流宁死不屈,这几日被折磨的都没了人样,勉强剩一口气吊着罢了。
他在上那封奏疏之前,已经去了封密信给沈望舒,让她待在平州,最近暂时先不要返回长安。
结果由于河道受阻,沈望舒一行在豫州滞留半月,一入长安,才回到太子府,便听说了自己父亲因辱骂皇上被关押的消息,她还没回过神来,就收到了沈长流那封写着所有实情的密信。
——那封信把她娘亲当年受辱离京之事,详细地告诉了她。
虫娘没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就见太子妃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她的腮帮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好像死死咬住了牙,又好像想生噬谁的血肉。
她的眼睛落在虚空处,仿佛那里有一个令她厌憎的怪物。
渐渐的,她脸上又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虫娘见她不好,忙重重捏了下她后颈的穴位:“殿下!”
她这一声终于唤的沈望舒回过神来,她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地先把书信烧了。
虫娘见她脸色极差,正要安慰几句,忽然就见叶知秋匆匆凑进来:“殿下...”
他脸色颇是难看:“圣上派了禁军过来,令您进宫一趟。”
睿文帝已经出动禁军了,可见是非要沈望舒进宫不可,除非叶知秋真的撕破脸造反,对禁军动手,否则很难拦得住。
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沉声道:“臣先去周旋一二,就说您抱恙...”
沈望舒神色沉闷,摇了摇头:“没用的。”
她看了那封信,睿文帝是铁了心让她进宫,别说抱恙了,就算只剩下一口气,睿文帝怕是也要让人把她绑进宫里。
她起身理了理衣裳:“我去。”
......
沈望舒先让叶知秋传信给了齐太后和裴在野,不过齐太后在行宫养病,裴在野更是远在平州,眼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神色挣扎半晌,终于慢慢落到存放那把鸳鸯千机壶的箱笼上。
她走出去对禁军统领道:“进宫可以,我和殿下的家本来就在东宫,我才回长安,好些东西乱糟糟的没归置,我得令人把这些箱笼抬上,送回东宫归置。”
禁军一路‘护送’太子妃入了宫,本想直接带她去见睿文帝的,结果刚一入宫,太子妃就先去东宫归置箱笼了。
由于太子妃颇为配合,太子又是霸王名声在外的,这些禁军也不好不给脸,由着她先回了东宫,再带着她去睿文帝的太上殿——睿文帝的寝殿原本不叫这名,不过他最近给改了。
说来也巧,今日正逢万寿节,也就是睿文帝的诞辰,这又是他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夜里还有一场大宴。
睿文帝正在准备晚上的圣宴,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不过精神头却极好,眼底满是不正常的亢奋。
他见着沈望舒,目中浮上几分惊艳来。
沈望舒身量已经长开许多,如今格外娇艳,仿佛一朵被春雨洗濯过的芍药,肌肤如玉,容光灼人。
睿文帝心绪浮动,不由干咳了几声,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望舒越发貌美了,难怪太子为你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