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上的激进单身女性把甘愿堕入婚姻,并对男人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女人取了可怕名字,叫婚驴。
秋恣宁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只觉得惊异:给女性冠以如此难听的称呼,竟然来源于女性。但当每年春节回到家乡的时候,看到家里忙碌了一年,忙着育儿、忙着照顾丈夫、忙着孝敬长辈、忙着洗衣、做饭、拖地、人情世故以及大大小小琐事的那些勤恳而又温顺的女性长辈时——
驴那张懵懂又任劳任怨的脸总会浮现在自己面前。
再后来,当入住华茂公寓的某一天上午,秋恣宁再次早早醒来,她穿着孙一荀那件略微宽松的旧 T 恤和一条毛边睡裤,随意扎着头发拖地、做早饭,当香喷喷的早餐摆上桌的时候,她会听到屋子里闹钟响起的声音,接着是孙一荀伸懒腰时发出的巨大而悠长的叹息声。
再接着是厕所的水声,刷牙声,然后呲乱着头发的孙一荀慢悠悠走出来,看着窗明几净的客厅和香气四溢的餐桌,一脸惊喜赞叹:“哟,我家宁宁好伟大!”
当然后来,他脸上的惊喜越来越少,秋恣宁的伟大变成了理所应当,有的时候他从卧室出来看到餐桌的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头,嘟囔一声:“今天吃的有点简单?”
每天早上的 8 点半,秋恣宁会在门口送孙一荀上班。玄关的门口有一片镜子,照出衣冠楚楚上班的孙一荀和略微有些不修边幅的秋恣宁,孙一荀是崭新的,而她觉得镜子前的自己有些旧。
孙一荀也注意到了,他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那些全职太太会在老公离开的时候出门送他,等丈夫回来的时候,蹲在地板上给丈夫拿拖鞋。那时候我就特别想要结婚,找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女孩。”
秋恣宁啊了一声。等到孙一荀走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眼眸温顺而姿态勤恳,确实,好像一条驴啊。
从秋恣宁要求分手开始,孙一荀就陷入了一个极端拧巴的状态。一开始他追问缘由,秋恣宁拒绝沟通,于是他开始学着接受现实,但依然消解不了恨意。在之后的几个月里,秋恣宁总会在深夜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要么是他吐字模糊大着舌头的一顿乱骂,要么是一滩痛哭,也有的时候是委屈的:“宁宁我好想你,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当然,没几天又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没来由宣示主权:“我和孙一荀在一起了,他现在很幸福。”……如此循环反复。
她的微博偶尔会标记自己的常去地点,而有几次,她会在那附近看见一个熟悉的、落寞的而又无所事事的身影。
她知道是他。
秋恣宁也知道孙一荀这样的拧巴是来源于痛苦。但她没有理由去安抚他的痛苦,失恋对于成年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基础课。她没有必要手把手帮他解题。
“过一阵就好了啊。”秋恣宁想,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秋恣宁记得她提分手那天,是北京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她坐在华贸公寓餐厅的笔记本电脑前,埋头整理这个月的收益。三笔广告的费用已经到账,此外还有网站专栏的分成以及一笔编剧费用的首付款,客户那边说已经安排财务走流程,估计下周五之前就能到账。
“如果这样的话……”她一边盘算着,一边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打电话又给房产中介算了一笔账。电话里那头是房产中介复杂的计算分析,秋恣宁嗯嗯应着,嘴上说:“对,没错,问题不大的话应该就是那套。首付我应该过几天就能转……害没事,你别担心……我赚钱很快…你确定好按揭大概多少告诉我就行…嗯嗯…行…”
下了班的孙一荀回来没有如愿看到一个给自己蹲下拿拖鞋的人。他没说过他认为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不是胸、不是腿,而是垂下头时的脖颈。
洁白脆弱而短小的一握。
这一部分,只有在女人最柔顺的时候才会展露。
然而秋恣宁早就变了,自从她开始赚钱以后,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当然没有一个男人会嫌弃自己的女朋友多赚钱,但他们总希望她能在工作和家务之间进行一个聪明的平衡。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温顺,她也不再会穿着一身旧家居服忙着操持家务,她垂下脖颈的时刻越来越少,甚至好几次她都懒得听他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看着电脑屏幕,用敷衍的嗯嗯打发自己,她的脖子总是仰地很高,像一只天鹅。
孙一荀先是问:“晚饭呢?”
“外卖。我已经吃过了,给你点了你最喜欢吃的,估计还有半小时到。”秋恣宁没有抬头,还是看着电脑。手指噼里啪啦,似乎在和粉丝对话。
然后孙一荀放下包进了卧室,几秒后,他又闪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半,不解地看着秋恣宁:“房间里那行李箱是什么情况?”
两个 24 寸的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上,而孙一荀也忽然意识到了,今天的家里格外整洁干净。
“那个,我晚上要走。”
“出差吗?怎么又出差啊。”
“不是。”秋恣宁摇摇头:“我要搬出去。”她这才合上了电脑,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孙一荀。
“我有点没懂哈…你咋了又?还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秋恣宁斟酌了一下用语,但最后还是很直白地开口了:“孙一荀,我们分手吧。”
在那个下着雪的冬天夜晚,秋恣宁坚持地拖着两个大箱子,叫了一个货拉拉司机来家里搬走了她所有的行李。突如其来的果决让孙一荀一时有些懵圈。他只是把这次行为当作一次匪夷所思的撒娇。
再然后,秋恣宁坐的那辆小金杯晃晃悠悠驶出了她最爱的华贸公寓,隐没在北京的风雪天里。
他后来又来找过她几次。但秋恣宁一直避而不见。孙一荀无法,甚至到盛以晴的单位堵了人。单刀直入:“秋恣宁到底怎么了?我们这是打算结婚的啊。在一起一年多,她一句话不说就搬出去,现在微信拉黑手机拉黑。你给我一句实话。”
那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盛以晴没预料还会有这么一出,只说:“我也不了解。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眼前的孙一荀胡子拉碴,清瘦了不少,活脱脱一个被渣女所伤的悲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