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秋恣宁住进孙一荀家里的第一天,她睡在靠窗的床上,瞪大眼睛,心跳加速,周遭安静的要死,她一点点体会着属于高级公寓的黎明,等到清晨的光从窗帘里透了进来,秋恣宁这才小小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她随意选了孙一荀的一件家居服套上。
然后她光着腿,将地板认认真真地拖了一遍。又借着晨光,去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高级公寓竟然连厨房都有窗户!窗户外是绿树成荫,她推开了一小缝隙窗户,空气仿佛是香的,那是属于另一个北京的黎明。
那天的她仿佛一直处于梦里,27 岁的秋恣宁产生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惊喜、兴奋,以及些微的失落:
原来她曾经那么渴望、那么那么渴望得到的一切,那些通过努力、通过读书也无法得到的一切——
竟然轻而易举地,通过成为一个男人的女朋友这样简单的方式实现了。
“那个一边做着博主梦一边每天上班摸鱼装模做样看书的秋恣宁入住华贸公寓拥有奥迪接送”的传言很快在 nugget 的那群服务员里传开,于是有一天真有一名服务员给她发了微信,一脸诚恳:“宁宁,你的男朋友哪里找的啊?我也很想入住大 house。”
秋恣宁只是轻描淡写回复:“他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你条件那么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噢。”
她没有撒谎,孙一荀的确是普通的上班族,普通的北京二本大学毕业,进了事业单位混了 7、8 年一个月领一万五的工资。最大的优势是北京户口,然而说准确一点,他的户口在密云,京郊里的小康家庭,在京户的鄙视链里还处于低端。但好在孙家的父母运气不错,早在北京房价起来之前,被人劝说提前给孙一荀在朝阳购置了一套公寓。
与孙一荀同居之后秋恣宁的人生变得容易了许多,比如她不再需要为房租而烦恼,还拥有了体贴的司机男友接送她上下班。直到在北京漂泊的第四年,秋恣宁才开始真正感受到北京的可爱。而作为回报,她开始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她的工作本来是自由职业,换句话说,完全可以成为孙一荀的全职保姆。对应他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时间,为他洗手做羹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秋恣宁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变成了考虑孙一荀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关心孙一荀今天的心情好不好,并确保他依然爱自己。
他的爱成为了她的钥匙,开启这间漂亮公寓的钥匙。
秋恣宁松懈下来了。
她不在像过去那样紧绷地每天看书、写稿、关注涨粉,而是试着成为一个多功能的主妇。或许是好运气需要攒够时间来作为代价,就在她与孙一荀同居一年后,秋恣宁赚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一篇先前写的文章因为预测了时事而爆火,一夜之间阅读量突破十万加,她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的公众号还有赚钱的机会,很快就有商家前来接洽,趁着风口,商家大方,有人开出了 10 万一篇的广告费。那时候的秋恣宁震惊,连带着孙一荀,被这比广告费用震慑,她记得他拉着她的手,表情欣喜:“厉害啊!宁宁厉害啊!咱家出了一个小富婆。”
第一桶金到账的时候秋恣宁整个人还是懵的,她第一次揣着 6 位数的存款和孙一荀逛了 skp,她说想给自己买一个礼物。秋恣宁很少舍得给自己送礼物,她也很少收过礼物,她收过最贵的礼物是生日时候孙一荀送的一双打折的奢侈品鞋,那时候的她将那双鞋小心翼翼套在脚上,来回扭动脚腕,有一点羞愧的觉得自己的脚不够美,配不上那双鞋。
她在挽着孙一荀的胳膊离开商场的时候,夜幕与霓虹灯当头打下,繁华入眼,灯牌闪烁,她远远望见了路边广告牌的文字:“静享都市繁华,新锐生活核心。”
广告画面里,一间公寓,一个女人穿着开衫毛衣,抱着一杯咖啡站在阳台上。俯视着都市里的万家灯火。
漂亮又摩登的单身公寓。
孙一荀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揽着她的肩膀:“别看啦!咱家比这个好。”
“嗯。”她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自那条公众号爆了之后,秋恣宁迅速签了 mcn,有了稳定流量推广,加上本来内容够硬,借着短视频的东风涨粉不少,做博主风生水起。在北京的五年社保交齐之后,将暴富这一年半赚的 150 万全部砸进了那套小公寓的首付里。
“所以……这个故事是,他在你最穷的时候对你施以援手,等到你后来忽然有钱了,有事业了,你就和他分手了?”
天已经黑了,风吹过菩提树,落下几片叶子。曲繁漪看着秋恣宁。
秋恣宁不置可否,迎接着曲繁漪的目光:“如果是这个版本,你会觉得我很过分么?”
“当然过分了!”曲繁漪往大门看了一眼,仿佛有些心疼孙一荀:“难怪他不能接受,总是暗地里跟踪你。”
秋恣宁笑了笑,“我们分手半年了,他一直在缠着我,分开以后,他内心落差很大,总是不太开心。”
“是你对不起人家。”
“自古以来看过那么多故事,总是男人辜负女人,我要是也能彻彻底底伤害一个男人,多么痛快。”
曲繁漪不说话了,她觉得秋恣宁这样的心态有些扭曲。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迟威。
估计是回家了,发现她不在。先前发给他的那条微信,他还没有回复。她叹一口气,拿起伞和手机,说:“我丈夫回来了。我要回家了。“
秋恣宁慢悠悠嗯了一声,看了看门外,又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曲繁漪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之前很喜欢你,一直是你的粉丝。”
秋恣宁愣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说了一声:“谢谢。”
曲繁漪有一张很温婉的脸,大眼睛,眼尾微微下垂,不经意流露着委屈。她的神色永远是温柔的,像是时刻要包容一个男人的一切缺点。
曾经的秋恣宁喜欢温柔,而如今的她痛恨温柔。
在现在的她看起来,无条件的包容是无能的象征,因为,但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地包容你。
曲繁漪说完就走了。
雨后的天空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像是教堂里的蓝玻璃。她出了 nugget 大门,又往周遭看了看,见原本在门口盯着秋恣宁的男人消失了,略微放下心来。
推开家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餐桌上却没有人,她换了鞋子入屋,听到洗手间传来水声,一会儿又停了。接着是迟威穿着一身家居服从主卧里出来,见了她问:“你今天去哪儿了?阿姨说你要出门走走。”
曲繁漪动了动嘴,迟威想起什么般,目光落到她腿上:“对了,你说你摔伤了,没大事吧?“
“没,也就膝盖……“
这么说着,他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倾身看了看伤口,“摔紫了,疼不疼?”
曲繁漪摇了摇头,说不疼。
迟威点点头,说好。他起身要走,胳膊却被拉住。
曲繁漪仰头看着自己,又说:“书房我帮你整理好了。”
迟威点头说:“嗯,我看了,文件都保护住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的睡眠似乎都不太好,空调的风呼呼吹着,能听到中央空调发动机轻微的响动,迟威一度起身将空调关了,过了会儿,又觉得热,将空调再度打开。他再次躺下的时候,听到耳边曲繁漪问了一声:“威威,你年轻的时候,有很认真很认真地爱过一个人吗?”
迟威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她背对着自己躺着,沉默了许久,应了一声:“嗯。”
“那时候,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迟威的眼神变得悠远,又想起了白天林珊的背影:“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失心疯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是模糊的,只有她是清晰的。我记得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图书馆里看书刷题,我能在图书馆里待上一整天,但每次只要在图书馆见到她,我就再也看不下去书了。心烦意乱,脑子也不好用。着了魔一样。”
“那如果有一天,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又出现了,你会离婚吗?”
迟威猛地一僵,转过身来:“你好好的问这个干嘛?”
曲繁漪依然一动不动,背对着他:“我今天在想,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爱情。如果当一个人拥有婚姻的时候,再遇到爱情,他应该怎么做呢?”
迟威背过身去,短促说道:“我没想过!”
曲繁漪转过身来了,拽了拽迟威的袖子:“如果有一天,你深爱过的那个女人回来了,怎么办?”
迟威有些烦了:“那也对我们没影响!”
曲繁漪追问:“你不会旧情复燃吗?不会再次心动吗?不会……”
迟威猛地坐起,打断了她的话:“这么晚了睡不睡?”
曲繁漪不语了。
空气很安静。只有加湿器低声的工作声。
迟威自觉反应有些大了,用力揉了揉头发,重新躺下,他想了想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我不会随便离婚。”
曲繁漪没有再接话。
她闭着眼睛,侧脸紧紧贴着真丝枕套,脑海里又回到了下午,雨后的那个幼儿园。发着光的彩绘矮楼,被风吹着鼓起的窗帘,以及孩子们的宛若刚刚蒸熟的桂花糕一样的歌声。她似乎可以想象到钢琴教室里,那个弹琴的男人的样子,他的神色、微笑、手指,还有低了八度的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