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日头已烈得像要把京师烤化。七月的天也是越来越热了,即便明朝现在是小冰河时期,但“三伏天”就是三伏天,是一年中阳光最猛烈、气温最高的时期。
长安街两侧的古槐被晒得叶片蜷曲,树影缩成一团团浓墨,将御道与两侧的千步廊隔成两个世界。
御道中央的青石板被往来仪仗磨得光可鉴人,此刻正蒸腾着白烟,映得那道灰扑扑的身影愈发扎眼——传令甲士正背着半旧的藤牌,怀里揣着三层油布裹紧的捷报,一步一挪地往皇城赶。
他身上的铁甲早被汗水浸得发亮,甲叶缝隙里嵌着关外的黄沙,混着血渍与汗碱结成白花花的硬壳。靴底磨穿了个洞,露出的脚趾在滚烫的石板上烫得通红,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烧红的烙铁。
离紫禁城越来越近,即便是800里加急,也必须要下马,毕竟天子尊严不容侵犯,子弟莫说是传令甲士,就是王公贵族也不可纵马。
他的怀里的油布包被按得死紧,最里层的黄绸封套上,辽东都司的朱红大印还带着余温——那是几天前在五岭,蓟辽督师徐天爵亲手盖上去的,盖印时砚台里的朱砂溅了几滴在他手背上,如今已结成暗红的痂。
“站住!”长安左门的牌楼底下,两个锦衣卫正倚着朱漆柱子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他们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的鲨鱼皮鞘在日头下泛着冷光,眼神扫过来时,像关外雪原上的饿狼。
甲士慌忙解下腰间令牌,双手捧着递过去,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军、军中信使,有辽东捷报呈给陛下!”
锦衣卫接过令牌,对着日头照了照。那令牌是黑檀木做的,正面烫着“辽东都司”四个金字,背面刻着他的名字与军阶,边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血——毕竟这一路上可不顺利。
“赵武,还是个总旗,给。”
锦衣卫把令牌递给他,下巴朝西边一扬:“走西华门,正门是你能进的?”赵武刚要道谢,就听见提醒:“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紫禁城不比关外规矩多着呢!”
“谢了!”
赵武赶到西华门,西华门的守军比其他地方的更严,毕竟进了西华门,也就代表进了紫禁城。
四个羽林卫站在门楼下,铠甲上的铜钉被晒得滚烫,枪尖斜指地面,枪缨蔫头耷脑地垂着。赵武刚报上身份,领头的百户就伸手:“令牌、勘合、腰牌,一样别少。”赵武赶紧把三样东西全掏出来。勘合是张桑皮纸,上面盖着七八个红印,从辽东一路盖到顺天府;
腰牌是铜的,磨得发亮,刻着他的籍贯与入伍年月。百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让人去值班室核对名册。
值班室是间小土房,里头闷得像蒸笼。一个老军卒戴着老花镜,翻着厚厚的册页,纸页边缘都磨卷了。“天启二年七月,辽东差使. . . . . .。”他用手指点着一行行字,嘴里念念有词,“赵武,亲卫营总旗,护送捷报,七月十一离山海关. . . . . .哦,在这儿。”老军卒蘸了点印泥,在册子上盖了个朱红小印,又对百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