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 近来县衙里的官吏都发现县太爷总是把笑颜挂在脸上,旁人也不晓得人因何气色好,但上司心情不错,底下的人日子也更好过些, 自也跟着高兴。
六月初的天气炎热, 秋阳县虽距离落霞县算不得太远, 但天气却比落霞县要更为炎热些。
杜衡在理政室里吃了一杯冰饮汤, 初入口倒是清亮神爽,但不过须臾凉气就被空气中和炙热的口腔转做温汤。
接到礼房送过来的文书时, 他心中烦躁, 就好似针扎过的炎热。
杜衡把文书往桌上一丢:“本官方才上任不过十日, 府城的催缴文书便下来了,只怕是一早就给预备好的。”
王有鑫闻言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 狗腿的上前来给杜衡打着扇子:
“天热大人切勿恼火, 这文书隔三差五上头就要下来一道, 不过是提醒着县里还差朝廷这笔账而已。县里账上没有银子,上头是晓得的,就是催破了嘴皮那县里也没法儿啊, 总不能叫老百姓不吃不喝还这笔钱不是。”
“若是上头真会怪罪, 那这笔账也不至于再落到大人手上是不是?”
杜衡听了这话似是舒坦了不少, 展开眉头靠到了椅背上, 静静享受着王有鑫的殷勤服侍:“这秋阳县夏日也太热了, 在这屋子里便是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风丝儿都没有。”
王有鑫立马道:“不妨前去采买些陈冰如何,装在大盆中置放于屋中, 甚是凉爽解暑。”
杜衡闻言挪动了身子:“只是这夏时的冰本就贵, 秋阳县冬暖, 只怕是更不好存冰,价格比之别处定是更为高昂。若用着是否太过奢靡了些?”
王有鑫打着扇子拍马屁:“大人乃是一县之长,且又才来此地,不适应天气也情有可原,用点冰块解暑怎能叫奢靡。旁人早都在此处生活多时,自然受的热。大人要是中了暑气,身子有恙还如何处理政务,这乃是为了老百姓才不惜高价买冰解暑。”
杜衡琢磨了片刻,举头看着窗外似是能把天气煮沸的日色,道:“王主簿所言极是。”
王有鑫眼中笑意狡黠:“小人这就去办。”
理政堂理放了大盆凉爽陈冰,蒸拿房顿时就成了清风楼。
前去汇报任务的官吏不免咂舌,一盆冰便要耗上二两银子,且还只能用大半日的时间,论享受还是县太爷会享受些。
天气最热的时辰,往理政堂中汇报公务之人是肉眼可见的多了。
过了两日,下了一场大雨,天气难得凉爽半日,杜衡心情不错又大摆筵席,请了县衙里的一众主事好一番筵饮。
席间,其乐融融,好一派上下和谐。
蒋作无在旁看着受一杯杯酒水敬的双颊驼红的杜衡,觥筹交错之间好不风光。
“我看你倒是还能得意几日。”
.......
六月中,杜衡正在理政堂中处理公务,王有鑫一个健步冲进了理政堂。
“大人,大事不好!”
杜衡放下公务,不愉的扫了人一眼:“跑的满头大汗的是做什么?”
“大、大人不好了,知府大人来了!”
杜衡慢条斯理道:“大选各县官职有调,而下各县官员皆已到位,知府都要例行下巡,这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王有鑫慌张道:“是矣,只是不晓得知府大人作何会最先巡本县,而下衙役来报,知府大人已经到城外的驿站,只怕这会儿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什么!”杜衡闻言当即站起了身:“怎的也未早些来通传!?”
杜衡慌慌忙忙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桌案,看着还杵在屋中的王有鑫:“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通知了众人前去迎驾!”
“是,是。”
一番折腾,杜衡带着人着急前去迎接知府,尚未到县门口,在县街半道上就撞见了齐开胜。
此时蒋作无正伴在知府身侧,两人步行徐徐往前,只见知府频频点头,不知两人在交谈些什么,远见着相谈盛欢。
杜衡吸了口气,下马快步上前:“下官迎接来迟,还望知府大人降罪。”
齐开胜背着手看了一眼杜衡,默了一刻未曾答话,好一会儿后才道:“起来吧。”
蒋作无在旁看着杜衡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心中暗愉。
齐开胜虽未曾出言责备,但一路上他可白陪少做功夫,知府审视的这须臾,已有大戏可做。
杜衡小心起身来,陪在齐开胜左右:“天热严暑,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
“骑马倒是费不得两日功夫。”
齐开胜看着街市,杜衡来的当日便提了个地痞进南监,都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地的地痞稍有收敛,最近街市上比以往安定,倒是热闹了一些。
他突击如此,看来还是做了一点功夫。
“杜衡,你上任多久了?”
“回禀大人,已将近足月。”
齐开胜道:“秋阳县原是个好地方,当初让你任职秋阳县本官可是对你给予了厚望,你可得把这块地给拾理好方才不辜负本官的期望。”
杜衡连忙拱手:“下官不敢望知府大人的交待,时常也以授官之时大人的话为自勉。”
蒋作无闻言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齐开胜在城里简单的转了转,临近午时,太阳毒辣,他也有些受不了这头的天气,同杜衡先回了县衙。
在衙里查看了任职录记后,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衙中官吏的话,折转去了二堂。
“秋阳县的天气大,下官已经吩咐了仆役热了水,待会儿大人沐浴一番会舒坦些。”
杜衡端出了个冰盆放在屋里,将门窗前的遮阳帘子放下来,拾起把蒲扇在冰盆前打着凉风,屋里倒是凉快了不少。
齐开胜抬手摒开了众人,一改对外的严色,拾起杜衡准备的蒲扇自顾自的扇着,他与杜衡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屋中并无旁人,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秋阳县是府下六个县中最为炎热的一个县城,本官夏时少有过来,倒是秋冬天暖来的多些。气候极端不好过,遥记当年本官头次进京春闱便因京城初春天寒感染了风寒而误了考试。落霞县气温还算适宜,你骤来这月余光景可还过的惯?”
杜衡笑了一声:“除了天热有些过不惯外,倒是都还过得去。”
齐开胜望了一眼冰盆:“天热就靠着这度日?”
“一盆便将近二两银子的花费,下官不敢久用。方才天热时差些中暑,用了些日子的冰,现下倒是差不多习惯了这头的天气。”
杜衡打趣道:“昔时读书住在村子上,耕种一整个春夏,秋收之时足要卖上两石稻子才堪堪换得来二两银子。若是用一整夏的冰,那可要食不起粥了。”
齐开胜闻言也笑道:“你老师向夫子本官是认得的,他到府城来讲学时我时常叫子孙前去听教,若是遇上休沐,本官也会亲自前去听上一堂。听他说起过你是耕读之家读出来的,今朝与你交谈,倒是果真富贵不忘清寒,会过日子。”
“大人总是夸奖,下官受之有愧。”
齐开胜看见杜衡有些害羞的样子,朗声笑了起来。
又道:“你正任后的头一件事做的极好,秋阳县缺钱,即便有心办事万事却也都办不起来。这两年战乱,又新帝登基,国库空虚,地方上便是想上朝廷借钱都难。”
他叹了口气:“更何况是秋阳县这般借了款项却屡催不还的。你若是开口想上借点款项,便是本官体谅你新任,只怕朝廷也不会再批下来。”
齐知胜道:“自有一笔钱到账上便好周转了,也算是给朝廷减去了些负担。”
杜衡:“只是秋阳县的欠账只怕是要缓缓归之。”
齐知胜道:“慢慢来。”
“这县衙班子里的官吏可还勤勉?可有不恭之人?”
杜衡答道:“一切都好,可不可用秋收就在眼前一试便知。”
齐知胜冷声道:“不必遮掩,本官晓得地方上的牛鬼蛇神也不是简单的。你方才任官待人过于良善不是好事,今日那教谕未免伶俐,你可晓得他是什么心思?”
杜衡叠起眉毛:“多谢大人教诲。”
“你得王爷看重,本官也有心提拔,但凡事也还得看你本事。”
杜衡晓得这所谓的有心提拔半真半假,不过是上官笼络下属的惯话而已,看本事倒是真的。
他自深知这些。
午后,齐知胜舟车劳顿,在二堂歇息午睡,杜衡回了内宅前去料理夜饭。
为了避免耽搁地方上秋收诸事忙碌,知府会在秋收前尽早巡完各县回城。
如此自不会在哪个县城多耽搁,只要县里未有大的纰漏,隔日便会前往下一个县城。
蒋作无做了五年训导,又干了四年教谕,自是晓得上官下巡大抵的路子。
眼线回报杜衡回了内宅,他便借着县学之务禀告而去二堂等着见齐开胜。
齐开胜方才午睡起来,净手洗了个脸,窗外日光仍盛。
他把官袍穿上,想着明日得早些启程。
“大人,蒋教谕求见。”
齐开胜擦了擦手:“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县学之事禀告 。”
齐开胜重视读书人,听闻是县学的事,虽是不喜这般老家伙耍心眼,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下官参见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