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这回是一个人去的县城, 没有带着秦小满来回折腾。
要只是秦知闫寻常让去吃顿饭也就罢了,秦小满合该一同前去,但怕是旁的宴,到时候带着小满会不方便。
照着上回去的位置, 杜衡是架着自家牛车前去的, 许是提前就交待过, 杜衡过去的时候门房十分殷勤。
这回他还是像上回一样被引进了厅里:“老爷, 杜童生到了。”
“来了啊,正等你。”
进门杜衡就见着厅里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礼盒, 许是秦知闫刚刚检查过, 下人正在重新包捆。
秦知闫今日头发梳理的齐整发亮, 左腰配了块璞玉,虽说杜衡只见过秦知闫三回, 但前两回都不曾见他如此盛装, 看着样子好似要出门。
他恭敬叫了一声:“堂叔。”
“你去看看马车套好没, 催一催之枫。”
秦知闫先吩咐了一声下人,这才同杜衡道:“今儿不在家里吃饭,你随我出去做客。”
杜衡眉心微动, 不晓得要去见什么人, 但他还是很乖乖听从秦知闫的安排。
“是。”
秦知闫细看了杜衡一眼, 眉头轻轻蹙起。
三月中的天气虽是春暖花开, 但还夹着乍暖还寒的冷, 杜衡今儿过来的还是上回过年前来拜访时穿的旧蓝素绵布衣,倒不是说这节气穿这样的衣裳太厚了让人笑,保暖其实是刚刚好的。
只不过这衣服难免过于素净了些, 虽说杜衡是见过的人都会夸赞上一表人才的相貌, 一身素衣也在身上穿出了异于旁人的光彩, 可究竟是登门参宴。
他也是农户出身过来的人,晓得这样的布料在村里人家已算是顶好的衣料,若非是进城或拜访要紧人家决计在村里不会舍得穿。
可村野的标准拿来衡量县城的标准便太低了些。
“你这身形和之枫相差也不多,想必之枫还在拾掇,去他屋里换身衣裳。”
杜衡闻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在秦知闫体面的装束之下,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自没蠢到问是不是衣服沾着什么秽物了要换,随着秦知闫的步子往前走。
“许是你觉得堂叔市侩,今下这番行径伤了你的自尊心,但今日我们要去的是教谕府。你这样并未有什么不好,但县城之中历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自家人不计较这些,可外头的人却并非如此。”
秦知闫掰开了同杜衡说道:“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杜衡跟着秦知闫,他微顿,果然是要去见要紧的人物。
知秦知闫是为了周全才如此,只是他而今已中的童生,成为生员以后按道理是可以直接进入县学读书的,莫非其间还有什么别的门道?
他对县城里的圈绕自是不如秦知闫精通,也只能配合,不过也还是笑说道:“多谢堂叔提点和周全,只是蒙混过得今日,往后不也轻易叫人知晓实际情况吗?”
秦知闫听他语气松快,便知并没有介怀:“傻孩子,先把门槛跨过了才有机会让人晓得你的实际底子,若头次连门面都不装,那可就一切好坏都是徒劳。”
“是,侄婿受教。”
很快秦知闫便把杜衡领进了秦之枫的屋子,刚巧装扮好的秦之枫听自己父亲的交待,他瞧了杜衡一眼,没有旁的神色,径直去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饰。
“先时你小爹不是才给你做了两身新的衣裳嘛,就是那绮锦料子的,这天儿穿着正合适。”
秦之枫原本是想找一身寻常出门的衣裳给杜衡,主意没打在那绮锦料子的身上,倒不是因为新的贵重舍不得,实则是他小爹亲自做的。
他爹都发了话,自己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取出了衣裳就给了杜衡:“你的体格比我稍大些,不过这身衣裳是小爹去年做的,本就做的宽松,想来你穿刚好。”
夺人所好,杜衡微有点尴尬,不过这是秦知闫的意思,他也只有客气接下:“多谢。”
秦之枫相貌长得很像秦知闫年轻的时候,虽不及杜衡的相貌,但也算是俊朗,只话不多,反倒是看着有点闷,气度也就削短了许多。
其实年纪小的时候也是十分活泼的性子,不过有个嘴厉又偏心的外公,每次前去拜访或是过来都要拿他给堂兄弟比较长短,即便自己有优于堂兄弟的地方,却也被外公贬低的一文不值。
外公过来对他的爹也是如此,小孩子心性本就薄弱,久而久之性子就闷了起来。
长辈说他十句不是,他也不还嘴。
他安静的坐着,和自己父亲一起等着杜衡。
“你给杜衡寻一根像样的束发簪子。”
秦知闫没想着把杜衡装点的多么光彩照人,要配什么吊坠金银玉器,如此也太过张扬,不过锦衣配素带未免也不像样。
秦之枫依言寻出了根白玉簪子,方才取出,杜衡就换好衣裳出来,屋里的两人皆是一顿。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绮锦在杜衡身上,人登时就更为的挺拔出众,若说是门第出身的富家公子也没有人怀疑。
秦知闫恍然想起昔时查杜衡户籍的时候,却也是商户富足之家出来的,果然底子还在。
他笑着把簪子递给杜衡:“合适。”
杜衡谢过簪子佩于发上,三人这才一道从正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三人的马车微有些局促,不过却也算不得拥挤,杜衡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坐上马车。
比起牛车,确实坐着舒坦不少,对外能彰显身份,实则速度也快。
今儿要去的教谕府是县城一个小官儿的宅邸,主人和秦知闫共事于县府,但与秦知闫不同的人家是实打实的官,虽官阶不过八品,几近于末流,但比起秦知闫这般由县衙聘请而来的吏,已经有着云泥之别。
也不怪秦知闫今儿前去如此谨慎。
这教谕主管县城的文化教育,县学自不必说都是由着他管,学政若未调来县城的时候,主听命于知县,若学政下调了县城来,那主要就协助于学政办事儿。
杜衡猜想秦知闫是趁着这次教谕府上做宴,带他去见见人,也让人见见,方便进县学,也在县学里更顺一些。
很快就到了教谕府,杜衡下马车的时候看见府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似还来了不少人。
临近府邸之时,秦知闫道:“今儿是教谕大人的生辰,来的人不少,你们谨慎些说话。”
杜衡和秦之枫一同应了声。
门房上前来接,杜衡见着秦家的仆人把礼物奉上,简单几句寒暄,三人便进了门。
虽只是八品小官儿,但这府邸比秦知闫的宅子大了不少,杜衡猜测约莫是个两进院儿的宅子。
入宅以后便能听其间有热闹的交谈声,陆续见到来宾。
不断有人跟秦知闫打招呼,秦知闫也与之寒暄,陆续有典史,攥典等称代落进耳朵,而这般称代的不止一人,张典史,李典史,光是典史杜衡就听到了不同姓氏的有三个。
杜衡虽不知这些人的具体职责是什么,但毕竟都过了童考,晓得这是在县府里做事的官吏。
都说老百姓只觉得两个官儿大,一个是皇帝,一个便是知县。
原则皇帝是最大的,谁都晓得,而偌大的朝廷,诸多的官员作为平民老百姓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能真实际见着的还是统管他们生活这片的知县。
否则也不会谓知县为青天大老爷。
这县城有大有小,落霞县居于中下,但县府也不止知县一个官儿,其间还有诸多芝麻官儿以及小吏,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杜衡想着今儿这宴算是挤进了县城的一场名流圈了。
“向夫子今日也来了,可是许久不见您。”
一声夫子的称谓把杜衡唤回了神,他听见站在他身旁的秦之枫在他爹打完招呼以后也恭敬的唤了一声:“向夫子。”
“教谕大人盛情难拒,我便过来了。”
秦知闫十分客气,连忙又同夫子道:“杜衡,快见过向夫子,这乃是白榕书院学问渊博的老夫子。”
杜衡觉得眼前的老先生很是眼熟,好似再哪儿见过一般,但他没有失礼去细细回想,而是先恭敬的行了礼。
老夫子眼睛在杜衡身上扫了一番,脸色竟然不多明快起来,也不怕得罪人的匆匆道了一声:“秦主簿自便,老夫先过去了。”
“您请。”
即使如此,秦知闫脸上还是挂着笑。
看着臭着脸离去的老夫子,杜衡眉心微动:“我可是有失礼不周之处?”
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秦之枫低下声音道:“向夫子是我们书院学识最为渊博的夫子,但脾气也有些古怪,他待学生很是严苛,从不问学生出处一视同仁,便是同知家的少爷学问不通之处他也会一样当着众人责骂。”
虽是说人的不好,但秦之枫脸上却露出了倾慕之意,原则是他没能进向夫子手底下听学,心中难免惋惜。
杜衡看着人离去的背影,猛然想起,这老先生好似便是曾经他在白榕书院门口滞留,想寻书摊的时候给他书文的先生。
今年童考场上他还做到了两三道向夫子笔记上的诗词和文章段意,他心中登时肃然起敬,不过他总又感觉向夫子变脸色是因着他。
秦知闫也微有些叹息:“向夫子少有出席宴会,今儿能碰上可谓意外之喜,可惜了还没有同向夫子介绍到你是此次童考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