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会,神棍坐着兜袋、晃晃悠悠地下来了,花猴是溜着绳下的,来得也快,大灯则在上头留守——很符合山鬼的作风,不管去哪儿,都得留个策应的后备。
往魇神庙去,队形有调整:陈琮陪肖芥子走在最前头,神棍在中间,花猴押后。
这截山肠曲曲弯弯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为防脚底下有空洞,陈琮的木棍当探杖用,时不时在地上磕磕点点,沿路偶尔可见前人的老物件:神棍捡了把腰刀,由刀把上的纹路来看,至少是几百年之前的;肖芥子踢到一根老铁簪子,看起来像是古代男人绾发用的;几人还发现一只布靴子,棍子一挑,朽得跟泥一样,但只有一只,四下都看过,没有第二只。
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这段路程,除了阴暗、狭窄、静寂之外,倒也堪称平静。
陈琮的心情渐渐放松,走着走着,突然憋笑。
肖芥子奇怪地看他,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古怪,轻声说了句:“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
肖芥子先还纳闷,后来就想起来了,是定制的字谜。
看他这一脸古怪的,想必字谜文雅不到哪去。
果然,又走了几步,陈琮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蒜头几个?”
蒜头?
好端端的,怎么扯上蒜头了?
肖芥子一头雾水,还没理清“蒜头”的事,陈琮觑空又附耳来了句:“写了什么?为你量身定制,别说你答不出啊。”
量身定制?
陈天海的谜那么文艺文雅,一会“尘土飞扬”,一会“游子方离,慈母牵挂”,怎么到她这儿,尽是蒜头葱头的事?
肖芥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其实不难猜,毕竟她先有答案,拿着答案往上套,挺明显的。
“蒜”字上下结构,蒜的头是“艹”字头。“介”字拆一下,不就是“1”和“个”吗?
蒜头几个?1个。问题和答案连起来,就是个“芥”字。
“写了什么”,要注意断读,意思是“在‘了’这个字上写了什么”,写了一横,就是个“子”字。
好么,肖芥子恨得牙痒痒,一时间也不好说这字谜好还是不好,不过通俗是够通俗的,且因为太通俗了,一般人反应不过来。
……
又走了约莫半个来钟头,陈琮忽然停步:“等会。”
山肠断了。
这一次,是下头接了个深洞,且是个无底洞,扔了根照明棒下去,压根探不着底。
这地方,陈琮听何欢说过,叫“肝肠寸断”,说是深不可测,一脚踏空摔下去,多半摔成肉泥。好在感谢前人,这一处有铁链连接——原本应该是并行的两根,其上铺设木板当桥,但现在,木板早没了,铁链也只剩了一根,约莫四五米长。
一根,陈琮和花猴好办,肖芥子和神棍就有点麻烦。
陈琮和花猴便商量着是再架一根绳还是利用溜索,正比划着是否可行,肖芥子变了脸色:“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一句话,说得几人登时噤声。
是有声音,格楞格楞,拖拖沓沓,好像远不止一个人,更诡异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来路过来的。
这一下,像是吹响了什么战斗的号角,什么架绳、溜索,通通不考虑了,陈琮低声催促花猴:“快!快,你先过!”
花猴是善于攀援的,他抱住锁链,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就过了锁链。
第二个是神棍,他动作慢,但好在手脚都能使得上力,跟铁链纠纠缠缠的,看情形,只要时间够用,过去也不成问题。
第三个就是肖芥子,陈琮额上都出汗了,他飞快地用长绳拴住铁链这头,中间部分拴住肖芥子的腰,低声说了句:“来,我把你从边上缀下去,你别发出声音。”
肖芥子明白了,这就类似于之前姜红烛把身子吊在崖下,是帮她躲藏,待眼前这阵危机过去,再拉她上来。
她有点紧张:“那你怎么办?”
陈琮说:“你下去了,我打起来也放心点。”
肖芥子没再说什么,右臂缠抓住绳索借力,陈琮蹲在洞沿边,咬牙将她一点点往下放,没入洞下的刹那,肖芥子轻声说了句:“你小心啊。”
陈琮笑了笑,也轻声回她:“我有棍子。”
远处,隐约可见人形了。
肖芥子已经放下去了,神棍还哆哆嗦嗦爬在铁链一半的地方,花猴在那头干着急,又没法上前帮忙。
陈琮拎起棍子,顺势调亮头灯。
触目所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旋即放下心来。
打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赤裸上身的男人,手里拖着一具尸体,虽然隔着有段距离,但仍能看出尸体的装扮是很久之前的。
年代有隔,应该不是现实。难道山外头,又敲过木鼓了?他们深入山腹,完全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这个男人之后,还有几个人,同样是披头散发、赤裸上身,手里都拖着尸体。
怪不得刚刚在路上,捡到过腰刀,布靴子,还有用来绾发的发簪,陈琮登时恍然:原来是这些尸体一路磕碰、沿路掉落的。
怔愣间,打头的那人已到了跟前,就见他嘿嘿一笑,唇边流下涎水来,手上狠狠一带,拖着的那具尸体就扔下了深洞。
好一会儿,才听到洞底深处传上来的闷响。
陈琮头皮发麻:这一处“肝肠寸断”,居然是个扔尸洞!
抱着锁链的神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那些尸体!我们就说怎么尸体都没了、被拖走了,原来是拖着扔这来了!”
第一个人扔完,转身往回走,第二个人又上来扔,第二个走了,第三个接上……
陈琮忽然想起下头的肖芥子,生怕尸体扔下去会撞着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拉绳索,就在这时,他听到花猴和神棍齐声骇叫:“小心!”
原来是又一个人把尸体扔了过来,看方向,是正砸向他的。
陈琮眼角余光瞥到,脑子里一激,下意识闪身避让,没提防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摔下去。
这一下,他听到不止是花猴和神棍,连下头的肖芥子都惊叫出声。
陈琮眼前一黑,脑子里瞬间空白。好在他摔下去时,手里是抓着绳的,也始终记得要抓紧:尽管掌心火辣辣势同火烧,也死咬着牙关没有松手,感觉里,身体在石壁上重重撞磕了几下,终于定住了。
低头看,肖芥子在他下方几米处,面色发白,正一脸惊骇地看着他。
陈琮低头向她笑笑,说了句:“没事,我没事。”
说话间,就见有血顺着下巴,径直滴了下去。
流血了吗?陈琮伸手摸了摸后脑,摸了一手湿。
原来是撞到头了,难怪他觉得脑子有点昏沉沉的。
他又向着肖芥子笑了笑,说:“磕破了点皮,没事,你等着啊,我先爬上去,再把你拉上来。”
陈琮吁了口气,开始爬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撞到了头的缘故,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不由自主地老往一处粘合。
他很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