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梯已经架起来了,从山壁上直垂而下,梯子下头守了两个人,而山壁高处趴了一个,正向下头惶急地喊话。
陈琮听到那人说:“两个,至少死了两个!”
他脑子里一嗡,一个箭步上前,也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男的女的?”
那人一愣:“男的。”
陈琮松了口气,伸手抓住绳梯:“梯子能上吗?我叫陈琮,之前跟花猴通过话的。”
蛛网那头,花猴高声说了句:“能上,你过来吧,认认人!”
说话间,后面的禄爷等人也到了,梁婵听到“死了两个”、“男的”,当场腿就软了,粱健赶紧扶住她,禄爷则朝他喊话:“陈琮,认清楚了啊。”
陈琮应了一声。
他动作很快,上到顶之后,又拽着一根垂绳下溜,蛛网这头站了两三个人,花猴举着火把在下头接应,不等他落地站定,低声嘱咐了句:“有个心理准备啊。”
说着,火把一抬。
陈琮循向看去,猝不及防,失声叫了出来。
他这一叫,蛛网那头的人更慌了,梁婵带着哭音问了句:“怎么了啊陈琮?是我爸吗?”
陈琮的小腿微微发颤,他定了定神,大声说了句:“不是。”
连声音都在发抖。
这一面的蛛网上,镶了个人,或者说,有一个人,被牢牢粘在了蛛网上。
他身上绕满了蛛丝,但没蛛网结得那么厚,所以陈琮得以窥见人形,也依稀能看见他的样貌,他一动不动,面色晦暗,早已没了生气,憧憧的或明或暗火光下,他看到有数不清的小蜘蛛,正自这人身上四散奔逃。
陈琮没忍住,弯下腰吐了出来。
花猴退后一步,满怀同情地给他递了瓶开封的矿泉水:“没事,我刚也吐了。”
陈琮接过矿泉水漱口,又飞快地看了蛛网上那人一眼,大声给那头报备:“是绑匪里瘦的那个,跟我动过刀的,我帮警察做过画像。”
又看花猴:“不是说两个吗?另一个呢?”
花猴领着他往里走:“还在里头,要走一段。另一个头和身子没在一处,头在人头桩里,身子横在几百米开外,我见过这人,也是绑匪一伙的,是个胖子。我们都拍照了,回头报警,让警察处理吧……不会是你们那被绑的朋友,逃出来反杀绑匪吧?”
陈琮说:“杀人犯法,他不至于这么糊涂,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把自己赔进去吧?对了,你们那位神棍,还有……”
他声音放低:“那位肖小姐,有消息吗?”
花猴看了看时间:“沈先生……十多个小时前是安全的,我们找到了他的留言。肖小姐我就不知道了。”
这俩不在一块吗?陈琮心头一紧:“什么留言?”
花猴示意他跟上,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陈琮先还奇怪花猴为什么在漆黑的林子里这么认路,后来才发现,他们在树上不知用什么材质涂了记号,有手电光或者火光照过的时候,记号荧荧泛光,异常醒目。
途中,经过了所谓的人头桩,花猴遥指给他看那胖子的人头,陈琮抬眼看到人头桩林立,头皮都炸起来了,立马移开目光。
花猴引着他直奔一棵望天树,这树上以跟记号同样的材质、在靠近树根处写了一行字。
“喏,我们的背包里都有记号笔,防水、夜光,白天也醒目,用于留书联络。留书位置低是习惯,这样不易被外人发现。目前只找到这一处,更深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进。”
陈琮蹲下身子看。
——平安。24/01/12, 9:50。
落款是三片一笔连就的简笔花瓣。
花猴给他解释:“这后面的数字是年月日和时间,下头的花瓣是沈先生的个人记号,因为他在咱们内部的职位叫‘三重莲瓣’。这留书的意思是,截止今天早上9:50分,他都还是平安的。旁边多了一撇,可能是写的时候笔尖不小心蹭到了。”
“所以我说,沈先生是安全的,肖小姐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留书没提到她。人在林子里,是很容易走散的。”
陈琮没吭声,伸手出去,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一小撇。
什么一撇,这明明是个小月亮嘛。
***
嘎多,老寨子。
夜深了,魔巴坐在火塘边,双目微阖,不紧不慢地抽着长管烟枪,烟气混着跃动的火焰,给幽暗的老屋添了几丝生气。
边上,西古收拾好餐后的碗筷放进篓筐,又劝了一回:“今晚真不回新寨子?你老风湿犯了,还非睡在这儿,阴潮阴潮的,早上起来又得腿疼。”
魔巴语气平静:“这儿安静,新寨子人来人往的,吵得慌。”
西古嘟嚷:“人多了是吵,但人太少,心里害怕啊。这么大的旧寨子,就你一个,我可不敢住……”
边说边拎起篓筐往外走,刚打开门,瞥见什么,吓得“哎呦”一声,篓筐脱手,刚收拾好的餐具撒了一地。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僵立的木人、蜡像,也不知道在那无声无息站了多久了,任谁见到,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西古惊得大气也不敢喘。
好在,那人不是假人,他往这儿迈步,还说话了。
“魔巴,有些年头没见了,还记得老朋友吗。”
是人就好,西古松了口气,蹲下身捡餐具:这人既然无视他、直接跟魔巴对话,那看来没自己什么事。
身后,屋内的魔巴冷冷说了句:“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不认识你。”
那人停下脚步。
西古心内“咦”了一声,好奇地抬头看。
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借着身后火塘内隐约的火光,能依稀看到,那人的手上戴了个大钻戒,钻石当真璀璨,在暗夜里,还能看到流动着的炫光。
那人说:“我也是经过这里的时候才想起来,十多年前,我来过这儿,也是在这间屋里,我们相谈甚欢,还吃了火烧干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西古莫名,杵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魔巴面色冷峻:“十多年前是十多年前,现在是现在。”
“当年你是人,大家有见面的缘分。那时我就告诉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家去,继续往前,你会一无所有,甚至失去自己。”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你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阿佤不欢迎你,这里的山林、太阳和月亮都不欢迎你。”
那人呵呵一笑,笑中似在嘲讽,顿了顿,慢慢后退,和出现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西古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惴惴问了句:“魔巴,刚来的那人是谁啊?”
魔巴回答:“你看错了,没有人来,这里由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