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办年货?
这两个词,像是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杜松的大脑里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他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帧一帧地凝固了。
泊里大集,是岛城都出名的年货大集。
这里汇集了美食、服饰、日用百货、年货产品、蔬菜肉食。
是方圆几十里内,过年前最盛大的一场人间烟火。
当方一凡拖着灵魂尚未归窍的杜松,从村口那辆颠簸的三轮车上下来时,那股混杂着叫卖声、鞭炮硫磺味和各种食物香气的热浪,如同实质的音波,迎面拍在了杜松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过去三十多年对“购物”这个词的全部认知。
没有窗明几净的玻璃门,没有恒温的中央空调,更没有推着购物车、表情淡漠的都市男女。
这里,是一条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泥土街道。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支着各式各样的摊位。刚宰杀的猪肉还带着温热的血气,被豪爽的屠夫用大砍刀“哐哐”地剁成块;活蹦乱跳的草鱼和鲤鱼在巨大的塑料盆里搅起一片水花,溅湿了行人的裤脚;红彤彤的对联、福字和灯笼,像一片片燃烧的云,将整个集市的上空都染上了喜庆的颜色。
炸油条的、卖糖画的、崩爆米花的……
各种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粗粝、鲜活、却又无比诱人的生命力。
“这……这就是年集?”
杜松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格式化了,所有的优雅和从容,在这片喧嚣面前,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不然呢?杜哥,你以为办年货是去逛恒隆广场啊?”
方一凡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轻松地侧身、穿行,游刃有余。
他一手拎着个巨大的蛇皮袋,另一只手拽着自己闺女。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抓着爸爸的手,小脑袋左看右看,一会儿指着那边五颜六色的风车,一会儿又被捏糖人师傅的手艺吸引。
方一凡时不时还得回头看看身后的杜哥,生怕这位“城市娇花”被人潮冲走。
停在大集入口,方一凡领着好奇到四处张望的闺女静静,给杜松介绍。
“看见没,那家卖的冻豆腐,得是咱们这儿的山泉水点的,回去炖白菜五花肉,绝了。”
“还有那个,手工做的红薯粉条,看见那颜色没?不是纯白,有点灰扑扑的,这才是没加东西的好货。”
方一凡如数家珍,那股子熟悉劲儿,仿佛他不是个坐拥千万粉丝的大主播,而是从小就在这集市里偷吃瓜子的邻家小子。
杜松被他拽着,脚步踉跄,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他是一个误入巨人国的格列佛,周围的一切都新奇、巨大,且充满了原始的冲击力。
他身侧的空气里,直播间的弹幕,早已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年味儿彻底引爆。
【我靠!这不就是我小时候过年跟我爸去赶集的场景吗?DNA动了,真的动了!】
【泪目了!现在城里哪还有这种地方啊!这才是过年啊!超市里放的《恭喜发财》根本没有灵魂!】
【杜哥的表情笑死我了,瞳孔地震,嘴巴微张,一副CPU烧干了的样子!今日限定皮肤——刘姥姥·松,正式上线!】
【我宣布,杜哥已经宕机,需要重启。】
【方一凡好熟练啊,他是不是本地人啊?太接地气了!】
【我隔着屏幕都闻到那股炸丸子的香味了!导播,给那个卖腊肠的摊位一个特写,求你了!】
【呜呜呜,方一凡牵着闺女的样子好暖,小棉袄也太乖了,这么吵都不哭不闹。】
就在杜松的感官系统快要被汹涌的信息流冲垮时,方一凡在一个卖水产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腥咸的水汽混着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
方一凡用下巴指了指盆里那条最肥、最壮、尾巴甩得最欢腾的大鲤鱼,然后侧过头,对着杜松露出了一个魔鬼般的微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杜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看见那条鱼没?”
方一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钻进杜松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年夜饭上必须有它,年年有余,图个吉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神圣的意味。
“现在,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去,把它给我砍下来!”
“砍……砍价?”
杜松的舌头都有些僵硬。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显得格外陌生和艰难。他的人生字典里,只有“支付”和“签约”,从未有过这个词条。
“对,砍价。”
方一凡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
“记住,在集市上,不砍价的买卖是没有灵魂的。这不仅是钱的事,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仪式,一种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博弈。去吧,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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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的脸瞬间就垮了。
他的视线越过方一凡的肩膀,落在摊主身上。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眼光锐利、叼着根旱烟袋的大爷。大爷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杜松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扫描了一遍,浑身上下都贴满了“人傻钱多”的标签。
硬着头皮,杜松走了上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向一个鱼摊,而是走向一个法庭的被告席。
他清了清嗓子,喉咙里一阵干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大爷……这,这鱼怎么卖?”
大爷吐了个烟圈,缭绕的白烟模糊了他的表情,声音慢悠悠地从烟雾后传来。
“三十一斤,这条大的,少说有五斤,一百五,不二价。”
一出口,杜松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像个正在进行毕业答辩的学生,而方一凡和直播间里千万观众,就是背后最严苛的导师团。
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化为泡影。
他用力呼吸,胸腔里却吸不进多少空气。他鼓起勇气,用自己认为最接地气的方式,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砍价表演。
“大爷,你看这大过年的,便宜点呗?一百……一百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