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是一种本能。
放弃,则是一种选择。
在温暖的被窝和冰冷的现实之间,杜松的意志力只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彻底土崩瓦解。
他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宿醉般的沉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
当他顶着一双足以媲美大熊猫的黑眼圈,面如死灰地被方一凡从房间里领出来时,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游离状态。
那股混杂着米香与柴火味的浓郁热浪,迎面扑来,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抗拒的生命力。
厨房里灯火通明。
热气蒸腾,将窗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了窗外依旧沉寂的黑暗。
方一凡的母亲王兰,正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温暖,也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与这凌晨时分格格不入的旺盛精力。
她与杜松那副被抽干了灵魂的萎靡,形成了两个世界的鲜明对比。
看到杜松被方一凡领进来,王兰立刻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洪亮得在小小的厨房里激起回音。
“哎呀,杜老师来了!”
她的嗓门里,带着一种能瞬间驱散所有睡意的穿透力。
“快快快,这边有刚烧的热水,先洗把脸,精神精神!”
“今天阿姨教你做年糕!”
王兰的声音里裹挟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切,每一个字都砸得结结实实。
年糕?
杜松的脑子,像一枚被冻住的、生了锈的齿轮,发出“咯”的一声,艰难地转动了微不可察的一下。
他的视线,顺着王兰的指引,缓缓下移。
目光最终凝固在王兰递过来的一只巨大的搪瓷盆上。
盆里,是一大团白色的、已经发酵好的糯米面团。面团的表面鼓着几个大小不一、蠢蠢欲动的气泡,随着他视线的聚焦,其中一个“啵”的一声轻微破裂,散发出一股微酸的、纯粹得有些刺鼻的谷物香气。
杜松的大脑处理器,在看清那盆东西的瞬间,彻底烧了。
他,杜松。
一个身份的标签是“音乐家”的男人。
一个用指尖在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上,弹奏出无数人心碎与狂喜的艺术家。
一个被无数乐评人盛赞,拥有“被上帝亲吻过的双手”的钢琴王子。
现在,他被要求,用这双创造天籁、触碰艺术顶峰的手,去跟眼前这盆黏糊糊、软趴趴、毫无任何逻辑与美感可言的面团,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殊死搏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为难了。
这是对艺术的终极侮辱。
在王兰手把手的、几乎是摁着他双手的热情指导下,杜松被迫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年糕制作。
他的表情,是一种混合了茫然、抗拒与生无可恋的扭曲。
“哎,水多了水多了!面都成糊糊了!”
王兰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一道惊雷。
杜松僵硬地低下头。
他手下的面团已经彻底放弃了固体的尊严,变成了一滩不可名状的白色流体,正以一种顽强的、不可阻挡的姿态,顺着案板的边缘缓缓向下蔓延,企图逃离这场灾难。
“使劲儿揉啊,你这孩子,没吃饭吗?”
“对,用手掌根发力,就这样,把它盘了!”
杜松咬紧牙关,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双在钢琴上能爆发出雷霆万钧之势,能精准控制零点一毫米键程深浅的手,此刻却显得笨拙无比。力道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把面团揉得稀烂,死死黏在案板上,用指甲都抠不下来,就是把它挤压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仿佛带着精神污染的物体。
王兰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像是想笑,又想叹气,还得顾及他的面子。
“哎哟我的天……”
她指着案板上一个触手横生、造型诡异得足以让SAN值狂掉的面团。
“你这是捏了个啥?这形状……是不是有点过于后现代了啊。”
杜松的手,在这一盆面团面前,彻底失去了那份引以为傲的灵巧与精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食物。
他是在创造某种不可名状的、具有强烈精神污染效果的克苏鲁风格艺术品。
方一凡就斜斜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姿态悠闲。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现磨豆浆,慢悠悠地吸溜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机,将镜头精准地对准了案板前的“灾难现场”。
他那幸灾乐祸的声音,通过收音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到了直播间的每一个角落。
“来,家人们,镜头给到我们杜哥。”
“大家看啊,我们杜哥这独树一帜的创作手法,充分展现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的艺术精髓。”
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其中一块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面团。
“这块,我个人愿称之为《挣扎的灵魂》。”
他又指向旁边另一块仿佛在尖叫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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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是不是很有《扭曲的呐喊》那味儿了?”
王兰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肩膀控制不住地一抖一抖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打击到这位大明星那看似强大、实则一触即碎的自尊心。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被“哈哈哈哈”和“救命”刷屏,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杀了我给杜哥助助兴!求求你放过那团面吧!它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
【阿姨的表情管理已经濒临崩溃了!我能从阿姨的眼神里读出七个字: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杜·毕加索·松,今日限定皮肤——面点毁灭者,正式上线!我宣布,这年糕,没杜哥做的我不吃!】
与此同时,几十米外的另一处院落里。
成功逃过一劫的王鸣,正享受着天壤之别的“帝王级”待遇。
他神清气爽地吃完了王兰特意为他准备的、皮薄馅大的四喜蒸饺和一碗熬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然后,他从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节目组工作人员手中,郑重地领到了一个堪称“文化学者”的独立任务。
任务内容:带着专属摄像机,深入探索双水村,用镜头记录下这里独特的年俗风情和新春装饰。
于是,当杜松在厨房里与一盆面团进行着“人神共愤”的血腥搏斗时,王鸣正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在村里的小路上溜达。
他时而对着一幅剪裁精美的窗花驻足,指点江山,从构图的对称性分析到图案的吉祥寓意。
时而又拉着村口晒太阳的大爷,一脸严肃地探讨着贴春联时,上联和下联的左右顺序问题,以及平仄对仗的古老规矩。
那派头,活脱脱一个下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这冰火两重天的强烈对比,透过分屏直播的画面,让直播间的观众们笑得愈发大声,几乎要捶穿桌子。
厨房里,酷刑仍在继续。
杜松虽然一开始抱怨连连,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抗拒,但在王兰不厌其烦、春风化雨般的耐心指导下,他竟然慢慢地找到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