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冷笑一声,正要张嘴,少商忽开口道:“大夫人,您听过东邻西闾的故事么?”
屋内四人俱愣,少商径直说下去:“乡里有两户人家,东家那户运气好,家宅安在溪流上游,西家那户在下游。后来为着稼穑之事,需要引水开渠,于是两家人齐心协力开了一条水渠。可每回放水,东家都截去了一多半的水,只留给西家一小点。几年后来水渠要整修,东家又来找西家合力,西家不乐意了,东家就满口的大道理大仁义,说的好不精彩!”说到这里,她笑道,“这个故事,大夫人听过吗?”
楼大夫人脸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
一旁的楼大少夫人琢磨了几下也听懂了,面色发红的低下头去。
楼大夫人胸膛起伏,目光锐利,一字一句道:“我们家血脉至亲,不分彼此。程小娘子,请不要挑拨是非,离间手足。”
少商一个几乎转正的小太妹哪里会被这点眼神吓倒,还不如当初萧主任拍桌子来的威风呢。她淡定道:“大夫人此言差矣,世上得先有是非,才能挑拨。还有,别人分不分彼此我不知道,大夫人您分的可清楚了。什么好的美的都往自己一房划拨,什么糟的烂的就推给二房。当年何将军之恩不止阿垚的父母受了,怎么,楼太仆袭爵时记得自己是长子长房,需要顶事时就不记得自己是长房长子啦?”
“你这小贱人!”楼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目眦欲裂,“你,你……”
楼二夫人和楼大少夫人都惊呆了,前者忘记哭了,后者忘记低头了。萧夫人本欲喝止女儿,后来想想这样也好,要么婚事不成,一拍两瞪眼,如果这样婚事还能成,想来楼二夫人不会再计较女儿泼辣的性子。
“大夫人您是楼氏宗妇,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家之主一族之长,就是说您不能只顾着自家一亩三分田还要照管七大姑八大姨十三个叔伯兄弟外加二十八个族亲儿孙!”
少商憋了几日的气,决意这下一气出尽,“大夫人倒好,自己儿女是宝侄儿侄女是草是!阿垚不痛快您不当一回事,不过拿阿垚换来的好处您倒是享的心安理得!我劝大夫人一句,家里关起门来,压住了出挑的那不出挑的就显出来了,可外面的世道却不是绕着您一人的。您家出不来子弟,朝堂上自有旁人站上去!”
“你竟敢这般羞辱于我!来人,来人……”楼大夫人脸色涨成茄子,随即就要高声叫人。
“大夫人我这是为了您好呀。”
少商假惺惺的笑着,然后脸色一狠,沉声道,“您要叫人尽管叫,我当着众人也敢这么说!您大仁大义,您怜惜何氏孤苦,那就拿出点作为来呀,别光说呀!嘴上仁义谁不会,去坊间走一圈我能给您找九九八十一个来,个个唱的比您还好听!适才大夫人那番有关何家恩义忠勇话说的小女子我好生敬佩感动,这样,您膝下四子,叫个其中一个绝婚后娶了何昭君好了,到时您可尽情的抚恤何家遗孤,我也保管明日满都城都会颂扬大夫人您的高仁大义!如何?”
楼大夫人被气的几乎喷血,指着少商发抖:“你,你……”
楼大少夫人赶紧上前抚着君姑的背,一边揉一边转头道:“程小娘子,您怎可这样泼皮蛮横,就不怕恶名传扬出去吗?”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少商又换了一副脸色,端坐着整理衣袖,慢条斯理道,“若是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去外头乱说话,我是一概不知的,也定要四处哭诉的,说您二位为着逼我家退婚才行此下作之事。大夫人您说,有多少人会信这话呢?”
——这是一个没有录音机的世界,果然科技落后还有好处。
楼大夫人愤而转头,大声质问:“弟妇,你就看着这小泼妇这样羞辱我?”
楼二夫人张着大大的嘴,脸上还挂着泪珠,结巴道:“姒妇……我,我不是……这,少商说的也没错呀……”她越说声音越低。
这些年二房和长房偶有龃龉,都是自己长子新妇出马,所以楼二夫人对强势的新妇并不排斥,她讨厌何昭君更多是因为儿子楼垚一直受欺压,若像长子两口子一样两情相悦,新妇厉害点也没什么。正惦记着自家长媳呢,外面忽传来一个声音——
“少商说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是,阿垚,善见。”
众人一惊后赶紧转头,只见侧门移开,当中站了三人,分别是楼二夫人,楼垚,和扶着楼垚的袁慎——楼二夫人照旧眉眼冷峻,楼垚却侧着身子曲着左腿,袁慎双臂撑着楼垚同时低头侧脸,身形微抖。
楼二少夫人大步进来,径直坐到婆母身旁,柔声道:“君姑,您弄错了,适才少商什么也没说,大家不过闲聊而已。”
楼二夫人见靠山来了,惊喜的又要哭了:“对对,你说的对,少商什么都没说。”
袁慎看见程家母女惊疑的目光射来,赶紧道:“楼二公子曾与在下同在欧阳夫子门下读书,日前师兄顺手托同门给夫子来函,将家书夹在其中,夫子命我给府里送来。适逢……适逢……”他飞快瞥了少商一样,忍着笑。
因有袁慎这么一个外人在,楼大夫人更不能计较适才少商的‘恶言’,只能强自忍气道:“原来是善见来了,先坐下。”
少商倒不在乎袁慎听见了什么,反正她和他当面都‘恶言’交锋过,她注意到楼垚一瘸一拐的样子,惊呼道:“他们把你的腿打断了!”马的,她要去找回场子来!
楼垚艰难的坐下,红着脸:“不不是,是……是我前两日翻墙出去见你,摔了下来……”
“翻墙都会摔断腿?!”少商心中大骂没用,她当年教学楼寝室楼翻过无数次,从没出过事——真是个公子哥,以后她再好好教他。
楼垚不知未婚妻心里吐槽,还自认体贴道:“少商你放心,适才你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众人:……
楼二少夫人却对适才少商那番话觉得十分痛快,自己许多话不好说,楼大夫人虚伪的假面皮今日却被程小娘子撕破了,尤其那句‘您家出不来子弟,朝堂上自有旁人站上去’,当真惬意极了!
“这几日一直听大伯母在家里念叨何家如何可怜,不如就请伯母勒令休一位新妇成全了昭君妹妹如何?反正何将军临终之言是‘归入楼氏’,也没指定非要阿垚不可嘛。”楼二少夫人快活的说着风凉话。
“你,你也来气我?!”楼大夫人怒而大叫,“我要告你忤逆……”
楼二少夫人毫不理会:“您可不是我的君姑。”
楼大夫人转向弟媳,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嘶叫着:“你要逼死我么?!”
楼二夫人被吓的晕头转向,忽然灵光一现,道:“不,不如……不如花开并蒂,让昭君和少商并嫁了阿垚,不分大小,姊妹相称,岂不甚美哉。”以后儿子不理何昭君就是了。
堂内众人一惊,楼大夫人眼神一闪,立刻静待不言了,一旁低头避开这番谈话的袁慎忽转回头来,目中露出兴奋的笑意。
“阿垚,阿垚你说好不好……”楼二夫人慌忙的去扯儿子,“以前何将军对你多好呀,不然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不肯放过我们家呀!”
楼垚想起何将军,心中一软,犹豫道:“也不是不成,但我以后可不要理她……”
“行什么行?!”少商用力拍在楼垚的伤腿上,厉声道,“你敢这样,我宁肯换个人嫁!”
“……对对对,并什么嫁,我才不要娶何昭君!绝对不娶!”楼垚有些昏头,尽管他不知缘故,但未婚妻总是没错的,他早习惯了全盘赞成。
楼二夫人看少商发威,也萎了回去,连声道:“算了算了,阿垚决计不娶何昭君的!”
见此情形,萧夫人暗自摇头,叹了口气。
“阿垚,你说一句,究竟要不要和我退亲!”少商揪着楼垚的袖子质问。
楼垚热血沸腾,铿声道:“决不退亲!”
“好!只要你不反口,我也绝不退缩!”少商站起身来,眼睛盯着楼大夫人,字字句句说给她听。成不成亲另说,这口气她绝不咽下!
楼大夫人紧紧攥着衣袖,愤怒不能言。
眼看和楼大夫人的话谈不下去了,二房婆媳连忙请萧夫人母女去己方院里说话,少商觉得这里憋气的很,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吩咐楼垚好好养伤,然后自己先行告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