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黑着脸,径直走出楼府,老管事程顺领着家仆早在侧门套好了安车。少商瞪眼:“为何不在正门上车,你家女公子这还没跟楼家退亲呢?!是不是楼家人为难你们?”
周围的楼家仆众低头躬身,一声都不敢出。程顺笑笑,好像看着一个用跺脚扔泥巴来发脾气的三岁娃娃:“女公子,我等就是从正门进来的。”
少商脸上一窘,又大声道:“那我们何为不从正门进来?!”
——“因为从程家出来这样最近,若走正门还得绕过东坊,多费一炷香功夫。”一个熟悉到令人讨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位高挑俊秀的公子款款走来,后面跟着两名侍卫和一名僮儿。
少商一见这人就不想说话了,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袁慎身高腿长,两步追上至门外,笑道:“许久不见商君了,在下送你回府罢。”
少商突兀的一个回身,瞪着对方:“我自可乘车回家,为何要你送!”
“你们母女一车而来,你如今坐车走了,过会儿汝母怎么回去?”袁慎道。
少商一时语结。
桑菓上前一步欲为主家辩驳,程顺拉她不及,只听忠心老实的小侍婢道:“女公子不必担忧,适才我听道楼家二少夫人吩咐人另去备一辆车给咱们女君呢。”
少商心头一宽,转头横了袁慎一眼,高傲道:“既如此,就不牢袁公子您费心了。”
这时,程家的驾夫已吆喝着一双黄鬃膘马将安车缓缓停了过来,一旁的家仆从座下将踏凳取出,少商刚要抬脚踩上去,谁料袁慎再度抢先一步跨上马车。
“袁公子这是作甚?!”少商扶着莲房的胳膊大声道。
“在下今日是骑马过来的,此时忽感不适,就请女公子送在下一程。”袁慎屈身缩在车门口,说话时抬头笑着,旭阳如沐,眉眼秀丽雅致,身上浅蓝色锦缎的曲裾深衣在日头下泛着银丝线绣纹的光泽。
站在后面的桑菓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一旁的袁家侍从数人,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家公子好像一个登徒子欸。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那僮儿年幼,忍不住细若蚊啼的说了半句:“……我家公子,平时不这样……”真的,他拿人头发誓,自家公子平时儒雅客套,脸上如戴了面具般的风度翩翩。也不知怎的,一见到程家小娘子就成了这幅模样,到底是哪里开始出的错呢。
“这不大合适!”少商小小的面庞一派词严色厉。
袁慎奇道:“这有何不合适?”说完他就自来熟的钻进车厢了。
桑菓不忿,立时就要上前理论,这次程顺总算及时拉住了她,并用眼神示意她不许动。
老管事又回头看看已闭上的楼家侧门,他心中自有主意:眼看煮熟的楼家郎婿要飞了,还不许他们程家赶紧预备起来么。更何况安车的前后左右一大群人跟着,能出什么事。
少商看着晃悠悠合上的车厢门帘,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这时代的风气可以再稍微保守一点,别跟现代社会似的,相识的男女说两句就能搭车顺道送回家了!
登上车后,莲房本要跟上去服侍,袁慎这回不矫情了,直接道:“我与你家女公子有话要说,你先退下。”言语虽十分和蔼,但手上已不容分说的将车门阖上了,阻隔了外面小婢女的哎哎之声。
“袁公子请注意礼数。”少商板着脸,随即去推车壁上的窗格。
袁慎回过头来,笑道:“你这人真奇怪,适才你将楼家大夫人训的跟龟孙似的,现在倒来跟我讲礼数。”
少商抑郁,她就知道这货刚才什么都听见了。她无奈的叹口气,停止推窗,压低声音:“有些事,暗着可以来,明着不能做。嘴上痛快完了,以后还要见面呐。”
袁慎挑了挑眉:“适才楼垚都要并娶了你和何昭君了,你还对这门亲事不死心?”
少商赶紧转身,辩道:“若阿垚知道并娶之事对我是多大的羞辱,他还敢张嘴说好,我非两巴掌拍死他不可!可他不知道呀。他以为并娶就如同虽只看中了一柄剑,可碍于人家百般纠缠,他就再多买一把好了。”
“你就这么笃定?”
“自然!”少商正色道,“阿垚就是这样的人,在滑县时他看见遭了匪患的孤儿寡母可怜,他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却不知孤弱之家得此横财更会招来祸事。我心里清楚,倘若阿垚知道并嫁之后我会有何难堪,他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可楼垚如此无知无能,这样的郎婿你要来何用?”袁慎不悦了。
“无知我可以告诉他呀,至于无能……”少商正色道,“谁生下来就有大能耐的。譬如适才那事,我说这样直白愣登的给人家钱是不成的,阿垚就去询问县衙里的老吏,我们再一起合计,终于妥善的将人安置好了。临离滑县前我们还去看过呢,那寡妇与后夫男耕女织,和睦相处,两家的孩儿在一道玩耍,与嫡亲手足无异。”说到这里,女孩一脸骄傲。
袁慎心中一动,静静的看了她一阵,终于恍然道:“……楼垚这样的郎婿,才能叫你安心,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商心生警惕。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的,你别跟扎了刺似的,好好坐着。”袁慎低着头,纤长玉白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用浅绯色绸绳系住的金玉环佩,声音轻渺,“……说实话,若叫我择妇,我也想找能叫我安心的。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叫人安心的……”
少商阴阳怪气道:“袁公子还找什么安心的,您应该找合心的呀,要做袁氏宗妇嘛,什么照拂族人,礼数周全,哪样都不能少了。”
袁慎叹道:“楼太仆的夫人也是都城闻名的贤良练达,如今看来,心胸狭隘,伪作矫饰,还不如你这样恶言相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