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晴朗的天空和温暖的空气让人恍惚以为自己从雪夜的寒冬回到了凉爽的秋日,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过是从大雪纷飞的纽约起飞,来到了伦敦一月份一个较为暖和的日子里。
虽然吹来的风还是带着些许冷意,但于来自雪原的客人而言这就是一个相当舒适的温度。他没有穿着厚厚的衣服, 也没提着沉重的行李箱, 就像是在下午的沙滩上悠闲散步那样,出现在了机场的外围。
“我以为你会直接来英国。”
等在机场外接他的人这么说。赤井务武前几天就得到了他的消息, 做好了玛丽和真纯跟他一起回来的准备, 但现在真纯都回到学校了,他和维兰德共同的儿子才姗姗来迟,悠闲地坐飞机从美国来伦敦。
他见到的是成年人外表的黑泽阵——没有伪装,但头发是金发, 从色彩和光泽来看都很像是维兰德的颜色。
赤井务武想, 幸好Juniper还记得这里是伦敦, NID的总部所在地, 伦敦的某些人因为那座游轮和教授的事, 对Juniper表现出了十足的敌意……不,应该说是对Fafnir, 但现在能被他们当做敌人的只有Juniper。
虽然他知道Juniper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也不在乎这些人。
“去看了个热闹。”
黑泽阵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坐上赤井务武的车, 才解释了自己去美国的真正原因——“一家曾经为军队供货的手机工厂即将关停, 有人邀请我去看热闹和烟花。”
“……你确定只是烟花?”
“唔, ”黑泽阵顿了顿, 唇角勾起笑意,“他们生产的是一种型号老旧, 或者应该说是经典的手机, 在世界各地都很流行,现在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把那座早该关停的工厂给炸了。”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黑泽阵是不知道,但他确实知道一个地方的人很喜欢那种型号的手机,这个地方叫做东京米花町。嗯,波本先生应该对此负责。
开车的赤井务武从后视镜里看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男人,他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在过了一个绿灯后,才重复了一遍黑泽阵的话:“有人……邀请你,是吗。”
重点是有人知道黑泽阵的身份。
纵然年末到年初等着跟他聚会的人四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排除几名组织前卧底、黑泽阵“死亡”后才接触的侦探以及其中一部分人的父母,以及在挪威城堡里等着的那只听话的忠犬,清楚黑泽阵不在挪威的人数本应是——零。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赤井务武看着后视镜里黑泽阵平静的神情,终于说:“我以为,以你现在的情况,接触他的势力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应该维兰德说,但维兰德都死透了。
黑泽阵不以为然地说:“是他们先来烦我的。”
他确实只是想到处走走,完成他早就有的旅行的计划,或者随心所欲地做点没意义的事。那种耗费全部心力搭上性命去完成某个目标的人生他已经过了三十年,起码现在不想继续过那样的生活了。
想到这里,他似笑非笑抬头,跟赤井务武对上视线,问:“还是说,你在怀疑我是谁?”
赤井务武的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如果怀疑,我不会试探。”
黑泽阵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说:“可以,到了那个时候,你直接动手杀我就行了。”
车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们没去赤井家,那确实是个比较显眼的目标,赤井务武停下车的时候,黑泽阵往车窗外看去,认出这里是维兰德的地方。
他确实准备将A.U.R.O交给小侦探,毕竟那个不想活监察组织就像烦人的狗,始终盯着他们,但如果给了各方面都不能再干净的小侦探,就能解决大部分麻烦。
而且——A.U.R.O、维兰德的产业、【A】的产业、三个基金会都是不同的概念,小侦探能调动A.U.R.O的力量帮助他做任何事(虽然黑泽阵估计五藤诚二先生只会用它来调查案件),也能寻求基金会的协助,但维兰德自己的、他从母亲和教授那里拿的东西,始终不在这些人的视线中。
赤井务武去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
他的话语有些迟疑,让黑泽阵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赤井务武表现出这种反应的,难道是维兰德复活了?那确实是一件大事,他得想想把维兰德送回地狱后喝咖啡的时候放什么音乐。
幸好赤井务武没有停顿太长时间,就问出了那个问题:“听说你有了个孩子?”
黑泽阵:“……”
哦。就这点事啊。
他说对,有个孩子,才两岁。
赤井务武推开了门。
干净清爽的味道顺着风吹来,维兰德的房子已经被人提前打扫过了,不愧是英国家政公司——虽然那位家政人员是在FBI受训的,但黑泽阵怀疑MI6出来的员工也都会这个,毕竟他们(英国和美国)是父子关系。
赤井务武看了黑泽阵一会儿,才说他是从NID得到的消息,没想到他会先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至于NID怎么知道的,被他们叫走的人只有一个,赤井务武看Juniper攥起的拳就知道是自己儿子干的好事。
他可疑地沉默了一下,问:“……维兰德的孩子?”
黑泽阵:“…………”
他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维兰德都死了十几年了,我上哪去找他的孩子。
赤井务武松了口气。
他往里走,说如果那是Fafnir的,我不觉得你会把他留到现在,但教授那里一定有维兰德的DNA,而维兰德总是有些非常……天马行空的计划。
他诚恳地说:“首先说明是维兰德不是我,他一度为了你可能不会结婚而发愁,觉得你上生物课的时候睡过去了,根本不知道人和狼有生殖隔离。”
黑泽阵:“……”
黑泽阵:“打一架。”
赤井务武强调:“那是维兰德,不是我。”
黑泽阵:“别管那么多。”
赤井务武叹气。
他懂、他懂,打架就是维兰德父子的交流方式,但他觉得他自己是个正经读完大学才去当特工的正经成年人,他们应该有更文明、更社会化的交流方式。
但很显然,Juniper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他跟维兰德不一样这件事。
赤井务武很想跟黑泽阵讲道理,但他们最后还是打了一架。他给维兰德记了一笔,黑泽阵记了两笔。
“你儿子没跟你说?”
“没。他在NID的视线里,暂时没有联络我。”
他家大儿子很聪明,这会儿联系父亲只会让其他人的视线转移到大概率知道更多的赤井务武身上,平时秀一可能会把包袱甩到他身上,但这次不会——因为秀一能猜到这次Juniper真的在英国。
所以秀一休假去了,还带上了两个表妹,现在人在美国,据说他还计划带志保和明美去参观FBI。
黑泽阵问,赤井秀一这两年真在MI6上班吗?
赤井务武回答,有的,他上报的工作是寻找世界树组织的残留痕迹,而且他也确实提交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情报,MI6认为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黑泽阵:……
黑泽阵:他直接问的我。
他决定放弃关于赤井秀一的话题,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即使这个话题也跟那个黑毛有关系:“我带你儿子去看过,是那个老东西用我的DNA制造的人造人,没有植入记忆,就养着了。”
“起名字了吗?”
“西泽尔。”黑泽阵随意地回答。
但赤井务武听到他的话,沉默了那么一下,于是正在端起茶杯的黑泽阵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有点不满了:“随便起的。”
赤井务武神色如常地说:“我记得你跟那个叫西泽尔的孩子关系很好。”
“没有。”
“好,没有。”
“……”
黑泽阵盯着赤井务武看了一会儿,说我困了,你没有别的计划吧。
赤井务武就把茶杯一放,说去休息吧,睡多久都可以,我早就退休了,除了你不会有人带着麻烦突然找上门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还有玛丽,但玛丽不知道我在这里,她来不了。
至于玛丽说的“都退休了,我们家不该有那么多秘密”,他就当没听到。
是的——他想——赤井家没有秘密,但我拿的是维兰德的钥匙,这里是维兰德的家。
……
黑泽阵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深夜。
这里接近商业区,算不上安静;窗户开着,外面偶尔还会传来行人说话的声音。但他还是睡得很沉,也很安稳,上午有人来敲门都没能吵醒他。
就像一只终于回到巢穴的危险动物,暂且收起了他的利爪尖牙,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危险性——赤井务武敢保证,如果他不在这里,谁敢吵醒Juniper,那就得考虑自己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剩几口气了。
上午来的人是住在附近的邻居,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走丢的猫。
虽然这看起来很像同行(特工)打招呼常用的借口,但赤井务武以自己四十年特工生涯的专业性判断,这确实是借口,不过来的不是同行,只是住在隔壁的那对热衷于交朋友的意大利夫妻想跟他们认识一下。毕竟维兰德这房子十几年来只有家政公司的人来定期维护,没人住。
不过很可惜,他和Juniper都不可能在这里住多久,他委婉地谢绝了邻居“有时间一起出门打高尔夫”的好意,并在书房里等到天黑,才等到维兰德的儿子睡醒。
黑泽阵先洗了个澡,又特地洗掉了头发的金色,才走出卧室,看到赤井务武在餐桌前看报纸。
报纸的头条都是些普通的新闻,没有米花町那么丰富多彩,在圣诞节刚过、所有人才刚刚结束假期的时候,在伦敦活跃的怪盗和犯罪艺术家们似乎也没做好重新上班的准备。
黑泽阵扫了一眼,只看到一条边角料新闻是《波本和莱伊的日常》第二季动画即将播出。
……有点眼熟。这是不是哪个间谍机构说要以他家猫的原型做的儿童动画来着。
“你睡了三十个小时。”
赤井务武放下报纸,对他说。晚饭没做,做了黑泽阵也吃不了,所以赤井务武一直等他醒。
黑泽阵转身去厨房,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我可以睡到下星期,现在睡醒只是怕你饿死在家里。”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醒,赤井务武就会一直等在这里,以应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明明这件事也可以交给其他人——但赤井务武这人有强迫症,他最多叫个餐,而不是自己离开或者假以他人之手。
赤井务武看着黑泽阵的背影,说:“我假设你还记得你是个人类,Juni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