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光带着湿漉漉的寒意,穿透薄雾,落在僧纲司那朱漆斑驳的门槛上,在刚漫过精舍小院的青砖黛瓦时候,空闻方丈便踩着露水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袈裟看着有些年头了,领口和袖口的边缘都洗得发了浅黄,针脚处泛着自然的软褶……
头顶戒疤在晨光里泛着淡青,他左手捻着串被盘得油亮的紫檀佛珠,右手自然垂在袈裟下,指节圆润,透着常年素食的白净。
袈裟微微敞开,露出内里素色僧衣的领口,其形象倒像尊从晨雾里走出来的弥勒像……
这几日与僧纲司几位都纲、副都纲的商谈,并无寸进。
那些平日里口称佛号的僧官们,在学田这种损害少林寺百年基业的大事上,竟然不跟佛祖站在一起。
顾左右而言他,反复念叨“朝廷法度森严,方丈还需体谅”的官样文章,试图说服自己屈服。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正要吩咐随行的小沙弥戒嗔准备车马返寺。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到一队衙役风尘仆仆的赶来,就停在了僧纲司的门口。
空闻看着有些疑惑,不过片刻之后,他便见到了正主。
邹学柱亲自带队前来的。
看到邹学柱,空闻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邹大人清早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邹学柱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动作敷衍:“方丈大师,扰了清静,实非得已。”
他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遭人听清,“昨日在少室山下,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死状……颇有蹊跷。经仵作勘验,似与一些江湖左道、甚至……某些藏污纳垢之所牵连甚深。”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钩子般在空闻平静的脸上扫过:“为查明案情,厘清是非,也还贵寺一个清白,只好委屈大师,暂留开封府衙几日,配合本官……详加询问……”
巷口不远处,孙承宗准备去开封府衙核对一处官田账目,恰好撞见这一幕。
他脚步一顿,隐在巷角一株老槐树的阴影里,眉头微蹙。
看到一大早邹学柱围住两个秃驴,心中暗忖:“温纯、邹学柱、这就要下手了么?看来,他们是真的着急了。”
而这边,空闻听完邹学柱的话后,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旋即又归于沉寂。
他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生灭无常,冤孽相缠。大人既言有命案牵涉,老衲自当遵朝廷法度,以佛法慈悲之心,助大人明察秋毫,消解怨怼。只是……”
他微微侧首,声音依旧平和,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小沙弥戒嗔耳中:“戒嗔,你且先行回寺。告知监寺及诸位首座,寺中诸事,“照常打理”。老衲因开封府衙公务,需滞留数日,待事了,自当回山。”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半分慌乱。
“是,方丈!”
“嗯?公务未清,岂容随意走动?小师父,也请一并留下!”
空闻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有叹息,却终究未再言语,只是缓缓闭上双目,捻动手中的菩提佛珠,默诵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