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七年的三月,北京城的风还带着未褪尽的料峭,刮过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发出呜呜的哨音……
护城河的冰早已化开,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去岁的枯枝败叶,缓慢地打着旋儿向东淌去。
宫墙根下,几株性急的桃树已憋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苞,怯生生地探在肃杀的朱红与灰暗的天空之间,这点鲜活,反衬得宫阙愈发森严沉重……
乾清宫中,年轻的天子,朱翊钧斜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他面前宽大的紫檀御案上,奏章堆叠如山……
朝鲜发生的事情,朱翊钧心知肚明,不过也不想多管。
而朝堂上的官员,现在都被官立蒙学之事弄得分身乏术,也没有闲心思去替柳成龙叫冤。
正在朱翊钧闭目养神的时候,陈矩的身影出现在了乾清宫中,他快步上前:“陛下,阁老来了。”
朱翊钧闻言,睁开了眼睛。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陈矩转身出殿传唤。
不一会儿,申时行进入了乾清宫,行礼之后,朱翊钧给其赐座,随后,申时行便开始奏陈官立蒙学的进展。
在这个国策上马之前,天子就说自己要亲自挂帅,作为国家重点项目推进,而天子也没有食言,锦衣卫东厂的人,都下去调查,而每三日他都会亲自问询进展。
就是因为天子太过上心,导致朝堂百官,地方官员的压力,比以往还要大上不少。
“陛下,官立蒙学,经各布政使司详加勘定,悉心经营,至今已有成效。”
“四省共择定蒙学选址四百一十七处。其中,北直隶一百零三处,山东一百一十五处,河南九十八处,山西一百零一处。所选基址,或为旧有社学修葺扩建,或为废祠、官廨改建,或择城内通衢、乡间大镇新造,皆力求位置冲要,便于童蒙就学。”
“眼下四百余处学舍,其营造修缮木石砖瓦多已齐备,匠作亦已征调,开春解冻之后,便可大兴土木,多数赶在夏末秋初当可告竣。”
他顿了顿,见皇帝微微颔首,便接着说道:“至于维系蒙学之根本——学田一项,各地方官亦在竭力筹措。或清丈地方无主荒地、淤田,或劝谕乡绅富户捐输,或由府县官帑拨出部分公田。”
“据报,四省学田之数,已筹得七七八八,大体敷用。待秋粮入库,学田所出,足可养蒙师,供膏火,惠及一方童子……”
朱翊钧听着,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身子也稍稍坐直。
官员们都认为陛下做了很多事,可朱翊钧清楚,自己真的为百姓做的事,少之又少,这一桩官立蒙学,在他看来,是是他登基以来,为数不多能落到实处、影响深远的德政。
所以,他非常重视。
朱翊钧听完申时行的话后,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算是嘉许。
“嗯,申先生与诸位臣工,此事办得还算妥帖。”
“此皆赖陛下圣德感召,宵旰忧勤,臣等不过奉旨行事,略尽绵薄。”申时行躬身谦辞,神色恭谨依旧。
乾清宫内气氛似乎松弛了一瞬,只有沉水香和自鸣钟的声响交织。
然而,朱翊钧脸上的那点满意之色并未持续多久。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倏地一沉,那点暖意瞬间被冰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向申时行:“对了,阁老……”
朱翊钧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窗外料峭的春风刮进了暖阁:“朕前日,接到锦衣卫自河南递来的一封密报。”
“密报上说,那嵩山少林寺,名下田产何止万亩?然时至今日,朝廷所征之区区三千余亩学田,竟分毫未动!寺僧上下,依旧推诿搪塞,毫无献纳之意!”
“朕倒要问问,这少林寺,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朕还要问问,这河南的地方官眼里可有朝廷,可还有朕这个天子,办事就那么懒散吗?”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帝王的震怒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申时行闻言,立马起身:“陛下息怒。此事,河南布政使温纯前番奏报中亦曾提及。少林寺乃千年古刹,根深蒂固,寺产交割牵涉前朝旧例、僧众口粮、地方舆情,盘根错节,处置起来确需些时日周旋。”
“温纯乃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在地方多年,老成持重,想必……”
说到此时,申时行略微停顿,像是斟酌着用词,“想必此时已在弹压斡旋,定有妥善之策以解困局,奏报或已在途中。”
“妥善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