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与血腥气盖住了满殿崖柏香,裴戍面不改色坐在龙椅上,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露出那张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脸。
他指腹在墨迹未干的奏折上点了点,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周问川先是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君上不愧是裴家后人,长了一副好样貌,随后又看了一眼那字如狗爬的奏折,暗暗磨了磨牙。
昨日君上突然离开,他在宫里等了一夜,不曾想没将君上等来,却等来了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
——谢琼回来了!
准确地说,是被押送回来了。
距离会稽城破半月,谢琼竟已被千里迢迢地押送回建康。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送来的信件说谢琼身染重病一心求死,恐怕挺不过这个冬天,主帅怕她死在路上不好交代,于是便派了一队轻骑提前将人送回了建康。
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只好捏着鼻子连夜攥着狼毫写了这份奏折,只是上面的字实在是不忍直视。
裴戍敲着奏折的指尖停了,突然道:“什么病?”
“听说是风寒。”周问川摸了摸鼻子。
“区区风寒,就快要死了?”
裴戍似笑非笑,语气冷得吓人:“谢琼哪里是一心求死,她们谢家往日在百姓里威望极高,料定了本君不会让她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既然回来了,那就让她当着天下人的面回来,让她看看,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南夏的天下。”
他说完,提笔在奏折尾部写下自己的名字——裴闻鹤。
还未登基也无年号,他便用回自己本名。
父母早故,他是乡野间摸爬滚打出来的,觉得裴闻鹤这个名字没有气势,便为自己另取一名,是为裴戍。而裴戍这个名字,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裴戍拿起奏折扔进周问川怀里,嫌弃道:“回去好好练练你的字。”
周问川连忙接下奏折,又悄悄瞟了一眼裴戍唇上的伤口,动作刁钻到险些眼抽筋。
裴戍微微眯眼,周问川见好就收,连忙将奏折收好,头重脚轻地退下去。
今日御医包扎时他可看得真切,君上失踪一夜嘴上却多了一道伤口,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越想越激动,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一时不慎,被殿前门槛绊得踉跄了一下。
裴戍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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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姀回去之后生了一场病,断断续续咳嗽了小三日不见好,不得不喝起了大夫开的苦药方。
荣妪将蜜饯从罐子里拿出两三颗,配着那碗黑黑的药汁一同递了过去。
“这次怎么没有买城北的那家?”宋初姀偏头,有些嫌弃这甜得腻口的蜜饯。
这一场病让好好的人又瘦下去一大圈儿,荣妪一边在心里埋怨那马夫一边解释道:“原本是想要买城北那家的,只是那家已经许久没有开门,听说做蜜饯的男人也被饿死了,那小娘子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宋初姀问:“以后还回来吗?”
荣妪答:“应当是不回来了,建康好是好,但是那小娘子一人带着孩子也活不下去啊。”
她说完,拾起一颗蜜饯递到宋初姀嘴边。
宋初姀这次没有躲,只是轻轻皱起眉头,就着苦药汁服了下去。
甜腻与苦涩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各自折磨着她的味觉,让她脸色几变,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荣妪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又去拿新的蜜饯,却被宋初姀拦住了。
“不必吃了。”
话音刚落,宋初姀便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好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宋初姀双颊绯红,眼泪都快要被咳出来。
荣妪一脸担忧,忍不住愤愤道:“怪不得郎君一回来就将那个马夫打发走了,夫人不过在青玄观住了一宿,他却连照顾都照顾不好。”
“关他什么事,他一个马夫。”
宋初姀止了咳嗽,语气微冷:“这不是崔忱造成的吗,是他将我一人丢在青玄观,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轮不到马夫背锅…咳咳咳…”
“这……”荣妪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崔忱什么坏话。
她是崔家仆,怎么也没有骂主子的道理。
思来想去,她终于讪讪道:“小郎君年纪尚小,九娘子还未出阁留在那里不合适,郎君也是没有办法的。”
宋初姀冷笑。
倒是会给崔忱找理由。
荣妪看她脸色不好,连忙岔开话题道:“可惜夫人生病出不去,如今外面热闹得紧。”
宋初姀敛眸,心不在焉地听着。
荣妪便继续说道:“今日老奴出门买蜜饯,见路上多了许多人,仔细一问才得知,原来是谢小将军被押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