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好像看到了?她?的脸孔似的,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论迹不论心,玉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张玉映又是长久的缄默,再度开口之后?,却转换了?话题:“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有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女郎就要入京,她?的秉性与?态度至关重要,希望我能够去往她?的身边,以最近的距离去观望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乔翎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过去救你呢?”
张玉映回想往昔,微微摇头:“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不过……”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娘子听闻我要被发?卖的事?情之后?所作出的选择,本身就是您秉性与?态度的一种彰显了?。”
乔翎倒在榻上,听得莞尔起?来:“但愿我没叫你失望吧!”
“你怎么?会叫我失望?”
张玉映由衷道:“天底下再不会有比我们娘子更好的人了?!”
说到此?处,她?泪盈于?睫:“起?初,我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的,只是一日日地相处下来,娘子以拳拳诚心待我,怜惜我,爱护我,不因为鲁王势大?而放弃我,不因为广德侯府那位娘子是亲眷而轻贱我,甚至于?入宫见了?太?后?娘娘,还记得要恳求为我放籍,在我出事?之后?又几番奔走……”
张玉映哽咽起?来,心头酸涩,夹杂了?难言的懊悔与?歉疚,难以为继:“娘子,有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我想告诉你,但是又不敢讲。”
“其实当日周七娘子使人将我掳走,我完全有能力反抗的,只是我没有办法解释我如何脱困,所以只能被迫让他们带走我。”
“那之后?我日夜都在煎熬,娘子以最大?的诚意待我,但我却无法回馈万一,甚至于?我们之间的关联,一开始就起?于?欺骗。”
“您也不要把救助小俞娘子的功劳放置在我身上,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那时候明明有能力反抗的,可是……”
她?黯然神伤,自怨自艾:“小俞娘子才是真正?赤诚坦荡的那个人,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罢了?!”
话音落地,面前那扇窗户忽然间从内推开。
与?此?同时,乔翎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传了?过来:“我已经说过了?,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在此?关头,张玉映伸手抵住了?那扇窗,没让它真的打开。
“娘子,别看我,至少现在,不要看我!”
她?垂泪道:“四目相对,我怎么?能说得出离别的话来呢?”
乔翎忽然轻轻叫了?声:“玉映。”
好像先前无数次称呼她?的时候一样。
她?说:“你知不知道,小俞娘子曾经悄悄去找过我?”
张玉映猝不及防,脸上的神情顿住了?。
乔翎则继续道:“她?告诉我,就在她?高烧不退,几近晕厥的时候,仍旧有残留的意识,其实她?有感觉到你离开过。”
“可是也是小俞娘子告诉我,你照顾了?她?一整晚,打湿帕子替她?擦脸,低三下四地恳求看守你们的人寻药,再之后?最后?替她?擦过脸和手臂之后?,便悄然消失了?,只是没过多久,你却又回去了?。那之后?不过一刻钟,官府的人就找过去了?……”
张玉映颤声道:“小俞娘子她?——”
乔翎轻声道:“小俞娘子猜到是你杀死了?那个女人,大?概也猜到了?你身负秘密,她?怕这件事?情叫官府查出来,又知道我与?你相交甚笃,所以才要先一步去告诉我。”
“她?说,张小娘子难道不知道那时候离开,会给自己招惹嫌疑吗?可是为了?救我,张小娘子还是这么?做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又说,张小娘子已经足够命途多舛了?,若有万一,希望乔少尹能够怜惜她?,庇护她?,若有一日此?事?闹到了?公堂之上,她?也愿意站出来为你作证……”
“最后?——我之所以能及时地找到你们,是因为罗十三娘牵线搭桥,可罗十三娘原本不就是你们的人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那些人罢了?。”
张玉映眼睫扑簌簌颤抖几下,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她?眼睑低垂,两行清泪循着脸颊滚滚流下。
乔翎娓娓道来:“那些话是当初小俞娘子跟我说的,我怕吓到你,也就没有转述给你,现下把话说开,以后?就不要再往自己揽那些罪责了?。”
张玉映无力去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敢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不受控制地泻露哭声。
她?声音湿润了?转移了?话头:“娘子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不对劲儿的?”
乔翎“嗐”了?一声,背对着窗户,靠在墙上:“挺久的了?吧?”
她?说:“其实是金子让我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的。”
张玉映着实听得不解:“金子?是小狗金子,还是——”
“是小狗金子呀!”
乔翎说到自己心爱的小狗,神情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我面前的张玉映,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当日也是你跟我一起?救下金子的,可也是在金子身上,我隐隐地发?觉,你其实并不像是表露出来的那种性情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夏天?
老?太?君让芳衣来送荔枝,张玉映在院子里浇花,小狗狗金子居然在围着芳衣打转,而不是围着张玉映!
要知道,金子最喜欢的是乔翎,而除了?乔翎之外,正?常情况下跟它接触最多的,就该是张玉映了?啊!
相较之下,芳衣才会来正?院这边几次呢?
可是那时候,张玉映跟芳衣之间,金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芳衣!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那时候,乔翎便微妙地猜测到,张玉映或许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金子。
不是说她?讨厌金子,只说是,没有那么?喜欢。
再去想最开始遇到金子的时候,她?其实也并没有持有很积极的态度。
张玉映对被困的金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下听闻此?事?,张玉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倒是笑着承认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猫猫狗狗。”
她?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凉意:“我的境遇,难道就比金子好很多吗?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它呢。”
乔翎对此?不作评论,不喜欢猫狗,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
玉映只是不喜欢,并没有虐待,那就无可指摘。
她?说起?了?第二?点疑惑之处:“你的刀用的太?好了?,即便是我去切鱼,也不过是切成那样罢了?。”
须得知道,乔翎的刀法老?师,可是神刀啊!
很难想象一个刀法精纯的人,竟然柔弱无力。
张玉映了?然道:“这倒也是呢。”
乔翎笑了?笑,最后?说出了?真正?一锤定音的那个凭据:“我来到神都的第一日,在神都城外买下了?你,那时候,你使人递了?银票给我……”
张玉映微微蹙眉:“但是那张银票并没有被用到,后?来娘子也还给我了?,不是吗?”
乔翎道:“但是我看过那张银票,也记下了?上边的票号。”
张玉映为之顿住,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乔翎则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张银票出自淮安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命途多舛的倾国美人,头脑机敏,身手非凡,蕴锋刃于?无形。
她?回忆起?当日卢梦卿上门,与?自己谈及病梅时,张玉映也在侧。
当卢梦卿谈及对病梅的印象时,张玉映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当众某些人的路,走的有些偏了?。”
张玉映轻叹口气:“病梅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我可以告诉娘子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害过无辜之人。”
乔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一次问她?:“你要离开了?吗,玉映?”
张玉映轻轻说:“对不起?。”
乔翎反而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语气里裹挟着些许欣慰,乃至于?分别在即的怅然:“这世间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是由衷为你高兴的,玉映。”
张玉映心里酸涩难言:“娘子,因为我好像辜负了?一个真心爱我之人的期许……”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神色豁达:“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绕着我转的啊。”
她?说:“你有属于?你的过往,有不可磨灭的不好的遭遇,你有糟糕的父兄,遇见了?卑劣的鲁王,还有为难你的周七娘子,过往的一切塑造了?如今的你,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你纯白无瑕,或许你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相遇?”
乔翎说:“我从没有怪过你。恰恰相反,一切都是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