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主事间内。
许清宵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这份卷宗。
【武元四十三年,五月初九,平丘府出现灾荒,大旱七年,天穹赤红,万里裂土,大魏监天司以八十一道求雨符,未曾换来一滴雨水,此乃天灾】
【武元四十三年,九月初七,大魏监天司请来大罗教长老,为平丘府求雨,然而天象怪异,终究无法求来雨水,至此大旱之下,百姓逃难,中书省为解干旱之灾,批赈灾款三千万两白银】
【武元四十四年,三月初一,巡察使周政前往平丘府调查灾后之事,却发现平丘府百姓依旧苦不堪言,万里山河,无草根之物,无一切活物,更是有易子而食之惊骇之事】
【武元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手调查此事,最终通过种种迹象发现,平丘府府君,张南天贪赃枉法,吞没赈灾银两千万两,其部下皆瓜分其银,以米变糠,每日一餐,更不允百姓出府,宁可饿死其中,引来天怒】
【武元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平丘府府君张南天得知罪孽深重,将全家诛杀,吊与房梁之上,自尽而死,然千万赃款,却无从踪迹】
【武元四十四年,四月初一,大魏朝会,由刑部尚书张靖,大理寺寺卿顾言,共同审批,此案罪名已确,唯独赃款下落不明,需再复查】
【武元四十四年,五月初一,平丘赈灾案卷宗一】
【审批人:刑部尚书,张靖】
【审批人:大理寺寺卿,顾言】
【经手人:刑部侍郎,李元浩】
【经手人:刑部员外郎,张正忠】
——
仔细看完整篇卷宗,整卷给许清宵的感觉就是。
寻找赃款。
卷宗的目的,也是让自己寻找赃款。
可问题是,这卷宗内容明显有问题啊。
平丘府许清宵倒也知晓,不过是在书中知道的,是西北部地区,至少相隔大魏王朝一万多里外,都快靠近西洲了。
这种地方本身就比较快干旱,所以发生干旱的事情,倒也没什么。
而这个世界虽然有仙道,只是求雨符这种东西已经不是普通仙家手段了,而是一种神通本领,具体怎么操作许清宵不知道。
但雨水的形成许清宵还是知道,水蒸气上升过程中遇冷形成雨水。
而求雨符肯定不会这么科学,应该纯粹就是靠仙力转换为雨水,然后降落下来。
所以求雨符极其珍贵,但一般来说只要用了求雨符都会下雨,平丘府却一直干旱。
这就有问题了。
考虑到是武元期间,倒也可以解释,那个时候武帝正在第五次北伐,已经有点天怒人怨了。
这个世界不是常规世界,有武道仙道超凡的力量,所以很多东西无法用科学去解释。
许清宵也就只能接受干旱这个设点。
但让许清宵瞬间疑惑和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干旱。
而是贪污,自杀,全家暴毙这个三个点上。
首先第一,朝中贪污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无非是手法不一样。
聪明点的就是弄个名头,字画玉器,受贿贪污。
笨一点的就是上面拨款下来,买某某东西,让对方加价,其中的利润归自己。
更直接一点就是这种,上面拨款赈灾,下面开始中饱私囊。
但问题来了,能成为一方府君,不至于如此愚蠢吧?就算你贪,贪个几百万两白银,许清宵也认。
直接贪了两千万两白银,剩下一千万两下面人还要各自吃一点,真正到灾民手中能有多少?
穷疯了吧?
不过考虑到武帝北伐,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成立,毕竟武帝北伐,哪里有时间去管这种事情,所以心一横,贪个两千万两,也不是不可能,逻辑上最起码可以站住脚。
但自杀这个点许清宵觉得有些古怪啊。
你既然敢贪,肯定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三月一别人查你,三月二十别人定罪,你三月二十二就自杀?
前前后后才多久?
最起码迂回都不迂回一下吗?最起码也要喊两句,大人你听我狡辩啊。
可这张南天极其果断,这死的就有些不合理,最起码逻辑上不是很合理。
当然不排除这个张南天是个怂货。
可最后一个信息,让许清宵更加觉得好奇了。
诛杀全家?
这完全站不住脚了。
这天下又不是大魏一个王朝,东有突邪王朝,北有初元王朝,这两个王朝比不过当初的大魏,但至少大魏王朝也不能动弹他们。
自己跑不掉,全家还是能跑的,敢贪两千万白银,平日里估计也没少贪。
全身家当过亿完全不过分,带着这笔银两跑去这两个王朝,估计人家要笑呵呵地来迎接。
一万万两白银什么概念?一两白银等同于前世一千块。
就是一千亿啊,而且还是真金白银,不是什么固定资产,就算是少一半,估计突邪和初元王朝的户部大臣都得亲自迎接。
别的不说,只要你愿意缴纳一半银两上来,剩下的钱够你全家十代富贵安康。
所以这个逻辑完全站不住。
非要强扯,那就只能扯突邪和初元王朝太远了,跑不过去。
但问题是平丘府临近的是西边,西边有诸多岛屿,许多小国家,被誉为海上天国。
跑这里去没问题吧?
大魏王朝当时在北伐,要是北伐赢了,可能这家伙还是得死,可要是输了,就好比现在,强依旧还是强,但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贪官,与海上天国打起来。
这完全没有必要,得不偿失,可能发动战争的成本,都胜过这两千万两白银了。
所以张南天完全没必要杀自己全家啊。
绝后,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这案卷有问题。
“全家暴毙。”
“这不就是杀人灭口吗?”
很快,许清宵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信息了。
人死了,全家又暴毙了。
典型的杀人灭口吧。
“这个张天南应该只是替罪羊。”
许清宵缓缓将卷宗收起来,随后看向周楠道:“还有其他卷宗吗?”
许清宵开口,这案子他接不了,也不想接。
牵扯太大,两千万两白银的赃款,让自己去找?
找一百年?
再者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份卷宗上背后肯定有其他东西存在,自己能看出来,刑部尚书能不能看出来?大理寺寺卿能不能看出来?
他们要是看不出来,那挺好的,这就证明大魏的官员都没脑子。
只是这可能吗?
所以许清宵不碰,也不愿碰,到时候惹出一大堆麻烦来,儒官们就要看笑话了。
“啊……大人,就……就这一份卷宗,这是侍郎大人安排的,说您刚来刑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与其劳累处理太多案子,倒不如就处理这一件。”
周楠低着头讪笑道,告知许清宵。
“就处理这一件?”
许清宵微微皱眉,自己身为刑部主事,按理说应该是日理万机,每天批阅卷宗,从而体现自己的才能。
陛下以退为进,让自己来刑部,按理说就是让自己好好工作,熬两年资历,差不多就可以升迁了。
如果能办好一些不错的案子,或许就能直接升级。
可让自己办这一件案子,不是有点打压的味道?
倒不是说这案子不够大,而是这案子太大了,根本不适合自己来做,甚至说这件案子是前朝的事情,其原因不就是无人问津吗?
新朝有那么多案子不给自己,偏偏给一卷这个?
一瞬间,许清宵嗅到打压的味道。
“是哪一位侍郎?”
许清宵问道。
“冯侍郎。”
周楠回答道。
冯侍郎?
“冯建华……”
刑部有尚书一位,左右侍郎两位,其次便是四位员外郎,主事八人,令史十六人,计史三十六人,每个计史各掌四名掌固。
同时还有二十七吏司,驻在各地郡首之地,任何事情都是由他们发来卷宗至刑部。
所以别看人多,一旦忙起来的时候,的确得天天加班。
冯建华是刑部侍郎,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员,比自己这个从七品大太多了。
自己上面是六品的员外郎,而员外郎上面还有二十七吏司郎中,不过吏司郎中自己管辖自己的事情,一般来说不会和员外郎交接,员外郎直接对接的是侍郎。
一位侍郎直接越过吏司郎中和员外郎来给自己下达命令。
看来对方是想要打压自己了。
许清宵不傻,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给自己一份这样的卷宗,让自己知难而退。
别的不说,这份卷宗许清宵不会接,接了也不敢做啊。
要么调查真相出来。
要么追回赃款。
两个都是地狱级难度,有这个本事,许清宵还在这里罗里吧嗦?
刑部送来这份卷宗,其目的就是想要让自己一事无成,坐在这里老老实实等。
等个两三年,陛下问一句,如今许清宵如何了?
结果刑部就来一句,为一件案子思索了两三年,这话一说,那自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两三年完不成一件案子?
更绝的不是这个,大魏陛下是什么人?日理万机,每时每刻都有事要做,再者江山代有才人出,今天是他许清宵意气风发,明天说不定就是张清宵,吴除清宵意气风发了。
说不定自己连露脸都没露,就被朝廷遗忘了,也被皇帝遗忘了。
所以结合以上两点,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
“冯大人在何处?”
许清宵问道。
“呃……许大人,冯大人已经远出了,他让我转告大人一句话。”
“此事虽难,但许大人乃万古之才,想来应该不会太困难。”
周楠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