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大晟
御书房内,一位身着玄衣龙袍的男子坐在龙案前,他五官冷冽, 双目犀利,本是极为清朗英俊的长相, 周身散发的凛冽却格外让人畏惧, 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阴鸷。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 大内总管徐朗提醒了两回,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
徐朗过了一会儿, 刚有再开口提醒的心思, 龙位上的男人一记警告的眼神望过来,徐朗被吓得双腿一哆嗦,颤巍巍的, 大气儿都不敢出。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 灯烛昏暗了就换新的, 男人还坐着。
徐朗也不敢打搅, 去旁边的柱子旁靠坐着打盹儿, 直到外面天上渐渐泛起鱼肚白,光线把御书房都照亮了,徐朗睁开眼,男人还在处理政务。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格外勤勉,夜里就没睡过囫囵觉。但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朝政需要处理呢?不过是把朝臣们的活儿也揽过来自己做而已。
伺候这么一个勤政爱民的主子, 徐朗觉得自己也是挺遭罪的,一把骨头都快不行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龙案上的男人终于抬眸看到外面的天色,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掩唇咳嗽起来。
徐朗赶紧上前帮他顺着背,壮着胆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这么熬夜了,长此以往,您龙体受不住。”
话应刚落,穆庭蔚又猛地咳了几声。
瞧见帕子上咳出的血迹,徐朗神色大惊,急忙喊了人去传御医。
如今御医院的院判是苏云阳,他原本是不愿意做什么御医的,不过穆庭蔚这个人太不让他省心了,这半年不要命地处理政务,大大小小的事他一个人全包了,自己累得一身病,倒是显得满朝文武格外清闲。
脑子有病!
当然,这话苏云阳也只敢在心里骂一骂,命他还是很珍惜的,所以除了给圣上治病,也做不了旁的。
不过这次苏云阳给穆庭蔚诊过脉之后,有点儿不想要命了,语气不太好:“陛下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离短命也不远了。太子殿下才五岁,陛下若是出了事,他可守不了这诺大江山。”
徐朗吓得浑身发颤,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苏院判真是胆子不小,命都不想要了。
穆庭蔚自己也有些楞。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如今人人都怕他,连太子都怕他。
他也没恼,瞥了苏云阳一眼,语气淡淡:“夜里容易胡思乱想,头疼得睡不着。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好些。”
苏云阳唇角动了动,心底里叹息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尤旋落崖,穆庭蔚的表现格外平静。找到尸体将人安葬,处理朝中事务,登基称帝,建立新朝,改国号为大晟,改年号为永贞,封其母为皇太后,追封尤氏旋为皇后,册立镇国公世子穆皓安为皇太子。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似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甚至,从未露出过什么伤心难过的神情,也没有黯然神伤过。
所有人都说,陛下对先皇后,可能也没之前传闻中的那般喜欢。他是帝王,日后三宫六院,后妃无数,一个尤氏能在圣上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殊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他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了。
看见龙案前一碗他碰都没碰过的汤药,苏云阳皱眉:“陛下再这么下去,华佗在世也没用。为了太子殿下着想,你也不该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穆庭蔚没说什么,吩咐徐朗去把药热一下。他也没有想寻死的念头,只是昨晚上忙起来忘了服药,底下的人也没人敢提醒他。
苏云阳道:“陛下如今只服用汤药是没用的,你需要静养,需要休息。如今都咳血了,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他淡淡应着,揉了揉脑仁儿,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正要回去眯一觉,萧飒从外面进来,对着穆庭蔚拱手,似有话禀报。
苏云阳火气又上来了:“没看见你家主子都成什么样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吗?比命还重要?”
萧飒要出口的话一噎,下意识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穆庭蔚略显不悦的目光睨一眼苏云阳,见他噤了声,气势也弱了,这才对着萧飒示意:“什么事?”
萧飒颔首:“越国太子铭轲带着他们的公主在来大晟的路上了,意在和亲,缔结两国之好。”
穆庭蔚听完没什么反应,苏云阳却不由眉头一扬:“听说南诏国公主快入京了,如今又来一个,还挺热闹的。日后你这宫里放两个公主,别老把心思放在朝政上,估计身体就好了。”
“你再胡言,就从皇城里滚出去。”穆庭蔚语气带了愠恼。
苏云阳缄默。他还不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哪位公主?”穆庭蔚把手边的折子收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捏着奏折的手指指节泛白。
萧飒道:“长洛公主。”
苏云阳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脑袋一嗡,瞬间沉默下来。
穆庭蔚拧着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心上疼了一下,不动声色捏捏眉心,语气平淡:“他们大越哪儿来的长洛公主?一个冒牌公主,也敢送过来。”
萧飒回禀:“是宗室之女,其父是离王。”
“知道了。”穆庭蔚应着,让萧飒退下。
等人走了,苏云阳对着穆庭蔚颔首,没了方才的劲头:“陛下记得服药,注意休养,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