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娇靥 耿灿灿 13165 字 2个月前

上了锁的寝屋, 四周静悄悄,红烛将屋内照得朦朦胧胧。

光影笼罩的静谧中, 赵枝枝画着手指,在床榻软席上写她的名字。

写了一遍又一遍,指腹都磨疼了,还是不停地写着。

只有这样, 她才不会发抖, 才不会去想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念头。

她不能让自己害怕。

就算听到要侍寝三天时怕得手抖, 她也还是坚定地坐进了建章宫的肩舆。

建章宫的辇舆和仪仗庄严郑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喜欢这样的出行, 太过引人注目。坐在辇舆上面的时候, 她紧张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用尽所有力气,挺直腰杆, 强撑着不适,让自己做一个端庄典雅的赵姬, 一个配得上这副辇舆的赵姬。

因为是太子赐的, 她不能令他丢脸。

赵枝枝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腿没有发软,没有逃跑,更没有让谁难为情。她听话地进了建章宫, 听话地在寝屋等待太子归来,她将侍寝时该做的事预想了无数遍,先怎么做,再怎么做,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只差一个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一直没有回来。

她还被关了起来。

赵枝枝揉揉发红的眼,换了坐姿,从裙下伸直两条腿,快速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门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赵枝枝瞬时恢复端正坐姿,眼睛紧盯屏风那边。

一个个矮小的身影映在上面,活泼乱跳朝她奔来。不是太子,是小童们。

赵枝枝沮丧地垂下脑袋。

兰儿领着几十个小童,来来回回穿梭,总算将一百碗樱桃酥送齐了。

“赵姬,快来,快来。”

赵枝枝被牵着从床上下来,屏风前铺开一张竹席,上面摆满陶碗,陶碗摆成一个圈,中间留下的空地就是给她坐的。

“这是太子赐给赵姬的夜食。”兰儿张开两只手,比划:“整整一百碗哦,全都是赵姬的!”

赵枝枝问:“只让我一个人吃吗?”

兰儿重重点头:“当然啦,殿下赐给赵姬的,那就只能赵姬吃,别人都不能吃!”

说罢,他将竹席边缘的碗挪开几个,请赵枝枝坐到竹席中间去。

“奴们走了,赵姬请用食。”兰儿领着一众小童,恭敬朝赵枝枝躬身。

门重新关上,这次没再听到上锁的声音。

赵枝枝看着围绕她周身一圈的樱桃酥,既高兴又无助。

高兴的是,她最喜欢吃樱桃酥了。

无助的是,这里有一百碗樱桃酥。

小童说了,樱桃酥是太子赐的,太子只让她一个人吃。

太子赏的东西,她怎敢不吃?要是没吃完,太子也许会罚她。

他已经不待见她了。他丢她一个人在寝屋,至今没有出现,还让人上锁关了她一阵子。她肯定是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惹得他不喜,临时改了主意,不来宠幸她。

现在,他派人送来一百碗樱桃酥,或许是想试探她是否听话,再给她一次机会。

赵枝枝战战兢兢捧起一碗樱桃酥,对权力的畏惧以及生无所依的无奈全都化作眼泪涌出来。

她一边吃一边小声为自己鼓气:“我会全部吃完的……我一定……一定可以全部吃下去的……”

姬稷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深夜。

巡夜的宫人正在宫道处用冷水浸面,以保持绝对清醒的意识,看护好宫闱内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见到姬稷去而复返,顾不得满面的水渍,惶恐跪伏:“殿下。”

姬稷随便指了个人:“去宫库取一件东西。”

宫人:“殿下请吩咐。”

姬稷在脑海中将宫库里华丽的女子玉笄挑出来,最后决定:“将大母常戴的那件金镶宝玉笄取来。”

宫人一愣:“王太后的东西,全都由皇后保管,钥匙在皇后那,并不在宫库中。”

“那就去皇后宫中拿钥匙。”

“可……”

姬稷睨过去。

宫人:“奴这就去取来。”

鲁皇后整宿未眠。今日的事令她心惊肉跳,她无法安眠,甚至无法静心,接了双生子到宫中,守在他们的床榻边,看着他们入睡,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宫使来禀时,鲁皇后正抚着两个儿子的脸蛋,哼唱着鲁国的童谣。

宫使悄声说完,鲁皇后惊讶:“太子派人取王太后的玉笄?他要那个作甚,是不是你们听错了话传错了话?”

宫使让那个宫人亲自到皇后面前,将当时太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复述。

鲁皇后眉头皱紧。

那个死老太婆的东西,她其实不想要,只因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她才揽了过来。

算起来,那箱首饰珠宝并不属于她,毕竟死老太婆到死都不待见她,又怎会将自己心爱的东西留给她这个恶媳妇。死老太婆的东西,都留给了太子。

因为都是些妇人之物,所以太子一次都没有过问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拿这个?

“去取吧。”鲁皇后命人拿钥匙,吩咐宫使:“你亲自送去云泽台。”

传话的宫人:“殿下在宫门口等着,似乎是想亲自拿回去。”

鲁皇后:“那就送去宫门口吧。”

宫使一将东西送到,尚未来得及跪拜,姬稷取过东西跳上马车,匆匆离开王宫。

回到建章宫时,夜又沉了几分。

小童们已经熟睡,寺人上前替姬稷洗手换衣,姬稷连伸手净手的时间都等不及,迫不及待向丙殿而去。

他边走边问星奴:“赵姬睡了吗?”

星奴:“没呢。”

姬稷大步流星,既高兴又忧心:“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睡?”

星奴:“赵姬还在吃樱桃酥。”

姬稷顿住:“什么?”

星奴跪下:“赵姬一直在吃樱桃酥,奴们劝不住也不敢劝。”

姬稷凝眉:“就算喜欢,也不能一直吃,这么个吃法,孤看她是不要命了。”

星奴:“……奴看赵姬似乎也不是很乐意吃,她都哭了。”

姬稷仍以为赵姬得了樱桃酥很是欢喜:“高兴得哭了吗?”

星奴:“是害怕得哭了。”

姬稷顿时明白过来,又气又闷吐出一句:“……这个蠢东西。”

后面的路,不再是快步走,而是小跑起来。到了寝屋门前,姬稷突然停下脚步,禀退其他人,只剩他一个在门前立着。

门是关着的。姬稷悄悄将耳朵贴上去,凝神听里面的动静。

一听,便听到了少女抽噎的哭泣声。

她呜呜的哭声那般委屈,嗓子都哑了,缓慢咀嚼的声音掺杂其中,他还听到了她擤鼻子的声音。

大概是刚才他跑来时的脚步声太大,他听见她起身的衣料窸窣声,脚步轻轻地朝门边而来,像一只怯怯的小兔子。

隔着门板,嘭地一声,他知道,定是她不小心脑袋撞在门上,试图听门外面的动静。

她呜咽着,鼻音浓重,唯唯诺诺地问:“是……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姬稷屏息。

少女:“不要……不要管我,快去睡,快去睡。”

说完,她从门边跑开。

大概是为了让门外的人放心,屋里半天没有哭声,只有隐忍噎噎的吸气声。

再然后,等了一会,他重新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这一次,哭得更小声了,可哭声中的畏惧却呼之欲出。

少女一声声哭声落进他耳里,姬稷胸中闷得慌。

他不想她更害怕,他想让她停止哭泣。

让她停止哭泣的方法有很多种,他可以直接下令让她闭嘴,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但他不想那样做。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停下哭声。

姬稷从门边走开,片刻后再回来时,换了身装扮。

敲门前,他将从宫里取来的金镶宝玉笄戴到头上。他尚未行冠礼,头发披于肩后,一部分头发梳成发髻高高盘起,和女子的发髻相似,并不需要特意花心思另盘发髻。

他敲开了门,声线刻意清丽:“是我,是啾啾。”

少女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他,水汪汪的眼瞬时涌出大颗泪珠:“啾啾!”

赵枝枝紧紧牵着她的啾啾,她还在流泪,但已经不再像刚才见到啾啾时那般嚎啕大哭。

她乖巧地和她的啾啾并排跪坐,啾啾在替她擦眼泪。

她就着啾啾的手帕擤了鼻涕,潮红的脸仰起来,水光涟涟的眼期待地看着啾啾:“啾啾,你也是来侍寝的吗?”

啾啾点点头。

赵枝枝又哭又笑,脑袋靠过去,嘴里不住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啾啾换了干净手帕又替她擤鼻,没说让她别哭,也没问她为何要哭。啾啾沉默不语,她掉眼泪就替她擦泪,她鼻子堵了就替她擦鼻涕。

赵枝枝觉得自己不该再哭了。

她有值得高兴的事了,有啾啾陪她,再苦再难的事,她也能撑住。

赵枝枝努力地平复心情,重新端起还没吃完的樱桃酥。

姬稷拦住她:“不准吃了。”

赵枝枝声音沙哑:“必须要吃完,是太子殿下赏的。”

说到这个,她眼中又泛起水雾,脑袋埋低,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我喜欢吃樱桃酥,我最喜欢吃樱桃酥了,太子殿下赏我这个,我很高兴,特别高兴。”

姬稷眼中无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柔拆穿她的心思:“吃不完也没事,殿下不会怪罪。”

赵枝枝打着泪嗝,小声道:“可你又不是殿下,你怎知他不会怪罪?”

姬稷:“……反正我就是知道。”

赵枝枝摇摇头,从他怀中起身。她盯着手里的陶碗,怔怔道:“可我不愿冒险。”

姬稷低头凑近,“谁让你冒险了?我发誓,若是殿下怪罪你,我便和你一起死,可好?”

赵枝枝眨着泪眼看他:“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啾啾死,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赵枝枝放下陶碗,十分泄气:“好多好多事。”

“你慢慢说,我听着。”

“我害怕三天的侍寝,害怕庄严的仪仗,害怕被人锁住关起来,甚至是被赏了最喜欢的樱桃酥时,也在害怕。”赵枝枝咬着下嘴唇,颤颤说:“可我最怕的事,是太子殿下不宠幸我了。”

姬稷抚上她的脸:“不会的,等你睡一觉起来,太子殿下便会来宠幸你。”

赵枝枝半信半疑:“明天能看到太子吗?太子会来?”

姬稷摸摸她红肿的眼:“这是他的寝宫,他不来这,又会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