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彦作为奉辽使陪同萧德让前往辽国上京城。
辽使萧德让所经之处,地方州府长官都有迎送,按照澶渊之盟后的规矩若地方官员迎送不合辽使心意,必遭弹劾问责。
从澶渊之盟起,两国正旦皇帝生辰太后生辰,皇帝即位或皇帝皇太后逝世都要相互派遣使节往来,这被称为常使。
宋辽双方这般打交道八十年,都已是奠定了良好的互动基础。
而似萧德让这般的泛使,则是突发处理事件,这时候沿途宋朝州县官员更得加倍用心,否则耽误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辽国接待宋使这边也是对等规格,但因岁币和失地之故,出使辽国的宋朝使臣都有一等忍辱负重之感。
韩忠彦想起出使前章越的再三交代。章越告诉他认为有时候要离敌人距离,要比离朋友更近,要通过不断地打交道观察了解对方的想法。
犹自下棋般,你一步我一步,必须又打又拉。只要利益恩怨纠葛着越深,双方越不容易彻底翻脸。
除非两方有一方实力悬殊。
所以韩忠彦出使也是身负摸清契丹上下意图的任务。
而使辽出行的副使则是在熙河路屡立战功的童贯,这一次回朝述职正好被官家调来,陪同韩忠彦出行。
而历代奉辽使都背负相似的使命,他们一路观辽国山川大漠,风土人情,还有其君臣性情,回朝之后都一一密奏给朝廷。一代又一代的奉辽使积攒下大量的手札和记录,帮助大宋现在的君臣了解辽国这个劲敌。
韩忠彦,萧德让抵达雄州后,经过白沟驿抵新城县,再至涿州,良乡抵至幽州也是辽国的南京,伪号燕京城。
燕京乃汉唐失地,早有无数使节记载了,这一次辽国对使者们防备森严,竟不许他们入城。
韩忠彦远远望了一眼,却见燕京城楼城墙都有匠人在修葺,莫非辽国也担心宋军北上收复幽燕故提前防备。
不过据韩忠彦所知,朝廷高层还真有这么一等论调。
……
之后再从幽州北行过高粱河,长城顺州,最后抵至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分野古北口。
以往汉唐都在此设重镇以防止游牧民族南下,此又古称奚关。现在韩忠彦行了这么大一段路,方才抵达此处,有等坐井观天之感,这才感到汉唐疆域之广,顿有些子孙守业无能之叹。
韩忠彦看古北口两崖壁立,中间仅有一条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道路,道路下方是深涧。
一共四十里都是这等险绝之道。
这样的天险沦丧至胡虏之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若河北平原上有这样的天险,哪要日夜思得以兵为城,决战畿内。
过了古北口就完全是草原景色,一路又经过多个驿馆,最后至抵至辽国中京大定府。
韩忠彦抵达后四处观望,所谓的中京城确实城垒低矮狭小,城中居住的人也不多,道路两旁都建着城垣,以坊门约束着百姓出入。坊门附近站着凶狠的契丹官吏持廷杖殴打驱赶平民百姓。
虽说人丁稀少,在过市坊之处骆驼车马商队却是无数。
坊市四面都建有高大市楼,契丹士卒在市楼持弓巡弋。乍见市坊制随行使团的汉人还有些新鲜,却不知是汉唐旧制。
……
不过此行不是韩忠彦此行终点,辽国五京上京是临潢府是辽国最早建都之处,后迁至中京大定府。
从这里又是一路跋涉,经过饶州,也是当初唐朝置契丹之地。一行人途径大黑馆,突遭大风,又行了数日,又是尘土飞扬沙暴降落,驿路上都是黄沙遮道,几乎看不清道路的痕迹。
听精通契丹语的官员,听辽国随人言这样大风大沙的天气,在辽国一年至少有百余日。
韩忠彦自思以往使辽官员记载辽国沿途风景甚好,即便有风沙天也不过数日,岂有这般频繁。
韩忠彦不懂原因,只待回京后再禀告章越。
途中还有一件趣事。快抵达上京时,途中突遇到一只猛虎,伏于山上。
韩忠彦视之吃了一惊,怎辽地的老虎也比汉地大了如许。
猛虎远去后,韩忠彦身旁正好有一画师当场将猛虎神态画出,左右辽人对汉人的画技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至中京韩忠彦用了二十日,到了上京又用近二十余日,最后才到了上京神恩泊的辽主帐前。
这里已是辽主夏捺钵之处。辽主耶律洪基刚在鸭子河凿冰钓鱼,放飞海东青捕杀禽鸟,吃过头鱼宴见过了女真五国部等领袖后才移帐至此。
上京地界气候已是好了许多,
韩忠彦见原野上有不少营帐毡包,再远处既有砂砾,也有野泽。不少辽人在泽边射猎野鸭野鹅。
这时数百骑野打扮的契丹骑兵在近处出没,从山后出现并围住近处一片树林。
辽国骑兵一圈一圈地包围着林子,然后将猎物驱赶而出放箭射之,最后勇士下马上前手持长矛搏杀。其中除了麋鹿,亦不乏熊虎这样的猛兽。
但契丹骑兵弓马娴熟,即便打猎布阵也是极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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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彦看向一旁的童贯问道:“熙河路的精兵可否胜之!”
童贯立即道:“当然!”
旋即又摸着下巴几根短须道了句:“或许吧!”
契丹人最早居住并不是草原大漠,而是辽泽之中。这辽泽曾给隋唐征讨高句丽的大军都制造了很大的麻烦。现在辽国皇帝捺钵也喜安在沼泽附近,逐水草而居。
与一般毡营不同,这里无数旌旗旄节之物高耸竖立,一看就知是单于庭所在。
韩忠彦言道沿途不少车马抵此,既有南北两院的官员,也有各个附庸国之国主或羁縻下的首领。
车马往来不断,除了各色土贡还有美貌女子,以及虎豹猛犬等物。
整个上京府临潢府却没见到燕京和中京那般的城池,放眼全是营帐,确实是辽主的捺钵地。
抵达此处宋使就地安置,而辽使萧德让去见驻跸此处的辽主耶律洪基及北院枢密使耶律颇的。
韩忠彦获准走出帐外,远处便是辽主所在的王庭。
韩忠彦回到帐中,数名穿着紫衣的辽人端着大锅入内,里面都是炮制好的羊肉。
辽人从鼎中取肉切好了置于银盘中奉上。
韩忠彦,童贯都是入乡随俗,取刀割肉来食。二人吃了半斤肉。
不久辽人又端来一盆稻米饭,一碗伴着蜂蜜的蔬果入内,二人就酒来吃。韩忠彦心底有事只吃了一杯便欲起身,一旁辽人以为待客不周着急着又是抓耳又是抓头,连忙又是劝饮。
韩忠彦见此大笑,倒也觉得契丹人性子朴直好客。
不久辽国官员入内告诉韩忠彦辽主明日会亲自接见。
韩忠彦这夜早早睡了。
他在躺在毡帐里记起这次出使前章越的吩咐。
这是他出使任命还未下达前,章越对他道:“辽国已是半游牧半农耕,又有大宋岁贡,边地的榷场,足以自给自足维持王朝的稳定。辽国对宋朝八十年没有交兵,保持相对稳定的边界和太平。同时宋朝对辽国虽有文化上的落差,但差别不大,双方还有良好的沟通。故宋辽之战,要么缓战小战,要么急战大战!”
“对宋辽而言不到你死我活,不会有那等大战。”
“若是小战都是政治的延伸,就是谈判上陷入僵局了,要通过其他法子拿来。”
章越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当然宋辽不能大战,是我说的,奈何满朝上下都不信。陛下也是不信!”
“我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你此去就要试探出辽主的意图,辽国君臣上下的底线。”
“如何试探?”韩忠彦问道。
章越轻描淡写道:“激怒辽主,甚至不惜一死!”
韩忠彦一愣。
章越问道:“你敢不敢?”
韩忠彦怫然道:“三郎,你莫用激将法!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若重于泰山……无妨,但我这一死引起宋辽交兵,岂不是轻于鸿毛?”
章越失笑道:“不会的,你若死了,便是朝廷功臣。你韩家也会万世不易,得到天下百姓的敬仰。”
“不过你有什么好怕的。乾坤从不陷吉人,虎豹丛也可立身!”
“我教你一个字诀,保你可全身而退!”
“何字诀?”韩忠彦问道。
“浑字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