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巍巍正阳(2 / 2)

一寸相思 紫微流年 6111 字 6个月前

左卿辞似乎随意而叙:“殷兄何时入的山?”

“师尊早年云游江湖,我四岁时得蒙青睐,被收入门墙。”殷长歌背倚亭柱,遥望漫山云海,难免感慨,“入山已不易,下山更难,我所有的心力全用来练剑,足足修习了十五年,又碰上试剑大会,师尊才准许我和师姐下山。”

左卿辞莞尔:“我听说贵派门规极严,殷兄弱冠之龄即能行走江湖,实在是罕有的英才。”

殷长歌受了赞誉,反而生出几分惭色。“公子过誉了,我这点资质仅算平平,苏璇师叔束发之年已下山,我与之相较,无异萤火与皓月之别。”

稀薄的云雾在身侧环绕,聚如淡烟,左卿辞轻拂衣袖。“记得殷兄一直对此人倍加推崇,不知是何等风范?”

“师叔是我今生最佩服的人。”殷长歌对这位贵公子全无戒心,又对苏璇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一旦说起就滔滔不绝,“他实是天纵奇才,本是拜于师祖门下,却被太师祖破格亲授,得此殊遇的后辈弟子仅此一人。无论何等高深的剑技,师叔均能融会贯通,发挥得淋漓尽致,二十岁后更是另辟蹊径,剑术近乎自成一派,若不是横生意外,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殷长歌心神激扬,说得眉扬意动。左卿辞微笑。“这般惊才绝艳,无怪陆兄想与之一会儿。”

“江湖上传苏璇师叔性傲,其实他仅是执于剑艺,与陆兄必然投契。”殷长歌忆起往事,既怀念又惆怅,“师叔当年曾居于翠微池畔,练剑之时剑芒冲霄,相映云海蔚为一景,时常有师弟、师妹慕其风华,以求教之名请见,只要不影响练功,师叔都一一予以解答。”

左卿辞似乎也颇有兴致:“他也指点过殷兄?”

殷长歌不无遗憾地摇头。“我当时太小,稍长时师叔已极少留在山上,仅看过他留下的习剑笔录,寥寥数句别有心致,从中受益匪浅。”

左卿辞赞了几句,轻喟一声深为感怀:“如此奇才,贵派竟无人袭他一身艺业?”

殷长歌一愕,竟然哑了一瞬。

俊颜流露出薄憾,左卿辞仿佛极惋惜:“既然他盛名在外,又不吝于传授剑艺,该有不少人欲拜在名下才是。”

爽直的殷长歌突然变得语塞起来,滞了半晌才道:“确是如此,但师叔多半推却了,只说浪迹江湖无暇授艺,收徒自随机缘。”

左卿辞长长地叹息道:“可惜令师叔太过坚持,不然至少还有人承其衣钵,也不至于武艺从此绝传。”

殷长歌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左卿辞漾起讶色:“原来真有传人?为何江湖不曾闻名,难道资质粗陋不堪造就?”

殷长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不能不答,硬着头皮道:“那倒不是,当年师叔出事后,其徒也离山而去不知所终,艺业如何已非本门所能知晓。”

左卿辞的语气多了欣慰。“有这样的师父,弟子必非寻常,不知是否能承续剑魔昔日的风采。”

“事隔多年又无人指点,籍籍无名也不足为怪。”殷长歌答得很勉强,仿似突然醒起,“差点忘了,附近还有另一处景色殊丽的飞瀑。公子随我来。”

不等答话,殷长歌转身离开了孤亭,步子迈得太快,看起来几乎像逃走一般。

封赏之典在即,各种事务千头万绪,正阳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殷长歌躲了几日还是躲不过,被沈曼青捉去协助,消失了一两日。左卿辞落了清闲,偕白陌出舍略一打听,沿途的道童就指明了方向。

翠微池卧于一座险峰之上,与世隔绝,形如一片轻柔的羽毛。池处山巅,寒云与湿气交汇,水色似青透的碧玉,远望犹如淡烟悬空,雾上凝翠,异常清隽秀逸。

白陌看着禁不住赞道:“天都峰近日所见之景,此地可算前三。”

左卿辞也有同感,然而随眼一掠,发现这一带景色虽好,却鲜有人来往,野花闲草繁芜茂盛,板石小径爬满厚重的青苔,稍不留神极易滑倒。

池畔有一落小院,屋瓦俱全,并无倾颓之态。院内葛蔓虬伸,野鼠簌簌而窜,廊柱漆色均已残褪,显然废弃多年,大约苏璇去后再也无人洒扫。

屋内格局轩敞,陈设简练,为借天光嵌了许多亮瓦。梁上悬着十数条长长的字幅,层叠交错地遮了一半光,龙飞凤舞的狂草悬在半空,气势峥嵘,仿佛要破壁而去,有一种自成一格的放荡潇洒。

左卿辞瞧了一眼,落款正是苏璇,想是极盛之年,正当意气风发。

墨迹犹存,昔人已逝。架上置着十余卷书,案上落了一层厚灰。灰蒙蒙的砚台纹样精美,残留着干涸的墨痕,笔架搁着狼毫,案上未留片纸,不知他最后写了什么。

书房隔邻是一间同样简单的卧房,榻上一铺一卷,剑瓶中余了几柄旧剑以外一无冗杂,除了那一方砚,苏璇所用均是普通物件,看得出不甚在意起居。

边厢的侧屋比主屋略小,葛色的幔帐挽得很整齐,案上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几块半透明的石子,一个色彩暗淡的泥阿福,两个草编的蝈蝈笼,时日久了,轻轻一捏就散了。还有一个锈痕斑驳的手炉,刻纹精细,样式小巧,仿佛是女子所用。左卿辞似乎颇有兴致,拾起来看了一阵。

白陌不懂主人到底为何而来,只见他将每样东西细细瞧过,甚至打开衣箱,看了几件半长的道装,又翻了翻榻上满布尘灰的被褥,从枕边拾起一枚童鼓,拿在手中审视良久。

一只极普通的拨浪鼓,两枚小小的石珠为槌,鼓沿的铜钉早已蒙上了绿锈,柄上漆色剥落,泛黄的牛皮鼓面画的是一幅走绳卖解的市井图,笔墨生动,活泼趣致,右下方寥寥几个小字,看得出是苏璇的笔迹。

月出九皋,云落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