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里是一张完美的皮料,丰厚润泽的皮毛从顶到尾一色的雪白,狼毫纤长分明,根根晶莹如玉,仿佛散着淡淡的光,碹制得也极好,平滑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狼皮最是保暖,越壮硕的狼越难以捕捉,段衍见过无数珍物,但这张雪狼皮实在太过美丽,连他也移不开视线。
胡商见了更是得意,开始夸耀狼皮的来历。
他夸夸其谈地讲解,说瓦罕山谷有一只额间鲜红的妖狼,是上天降下的精怪,它是如何可怕狰狞,如何凶恶狡猾,咬死无数路人,屡次从精悍的猎手围捕下逃遁,这张珍罕的皮料又是费了何等千辛万苦才到手。
耸动的传奇听得满堂宾客无不咋舌,盯着雪狼皮目不转睛,明知吐火罗并无凛冬,仍是心荡神驰,难以平复艳羡。
满堂喧笑赞慕,段衍得了一个极大的颜面,心情极好地接过狼皮,亲自将富商延入上席。胡乐与歌舞再度继续,这一小插曲引起的轰动渐渐平息。余光见一名小厮将狼皮捧下去,段衍绽出笑容,再度举起了杯。
罗木耶的突然宣召让段衍意外而惊喜,他推演了数次说辞,携带重礼依召登门,终于见到了长期以来,他一直竭力讨好的吐火罗权相。
昏暗的室内有一张奢靡的软榻,权倾朝野的宰相躺在软榻深处,身边倚着两个美人,一个妖媚地扶着烟筒,另一个温驯地替他揉捏肩膀。四名身着薄纱的侍女跪在榻边,双手托着硕大的银盘,盘中盛满葡萄美酒和奶糕酥点,浓郁的香气自纯金莲花炉升腾而起,熏出满室氤氲的气息。
过了半晌,半闭着恍如昏睡的宰相吸足了烟膏,缓缓睁开了眼。“世子近来可好?任职可还习惯?”
不管内心有再多厌恶,段衍表现得绝对恭顺,按吐火罗人的习俗抚胸弯腰致礼后才答道:“多谢大人的关怀,同僚都待我十分亲厚。”
“世子且安心地在吐火罗为臣,未必会逊于中原。”罗木耶不甚经心地安抚了一句,脸庞隐在模糊的烟雾中,“至于上次所提的攻伐中原之议,国主暂时无心于此,唯有日后再行劝谏。”
段衍内心一沉,话语越发恭顺有加:“倘若如此,实在有些可惜,在下深知中原富饶,又是昏君当道外强中干。如今有锦绣山河图在手,边关布防尽在眼前,卫戍形同虚设,完全不足为惧,我王纵兵而去,必能掠夺大批金银与美人,一扬吐火罗国威。”
罗木耶听若罔闻,懒懒地享受侍女的揉按:“劳师袭远岂可轻率而为,我知你复仇心切,可惜国主的心意已定,难以更改,不过……”慢悠悠的话语打了个坎,他稍稍起身,一旁的侍女立刻奉上唾壶。
段衍一颗心仿佛吊在蛛丝上,欲问又不便,只能沉住气等。
咳了半晌吐出一口痰,以温茶漱齿之后,老奸巨猾的权臣才徐徐道:“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
段衍心知必有后话。“请大人示下。”
“雪姬夫人是国主心尖上的人,只要她展颜一笑,国主心情大好,进言也会容易几分。怎奈夫人天生羸弱,近期更是体怠难调,夜里屡屡惊醒,听说世子有张珍罕的雪狼皮,附有狼神之力,能令病者康健,定神助眠……”罗木耶言语和蔼,宛如一位慈祥又费煞苦心的长辈,耷拉的眼皮下是蛇芯般的目光,“再过数日即是夫人的生辰,若我能寻到合乎夫人心意的妙礼,世子所系之事有望可期。”
段衍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惊喜的欣悦:“区区皮毛若能得贵人青眼,实在是无上之幸,明日在下即差人送来,一切仰仗大人费心了。”
“公子。”白陌从街市回来,推门而入,难掩兴奋之色。
正研究棋谱的左卿辞目光一掠,示意他说下去。
白陌道出暗谍探来的消息。“听说段衍发现东西不见了,大发雷霆砸了不少物件,末了将屋内的侍女下役锁拿,报了失窃,第二日亲身去向罗木耶解释,出来的时候面色极是难看。”
左卿辞毫不意外,随手撂下一子,棋坪上孤势难突的白子被无数黑棋围困,生机已绝。
白陌着实难平幸灾乐祸:“说是失窃未免太巧,罗木耶定然不信,我看那贼子以后再难逢迎媚上,日子绝不会好过。”
无声地勾了一下唇,左卿辞话音极冷:“这算什么?过几日再让飞寇儿送回去,单凭这一取一送,我要让段衍从此无法在吐火罗立足。”
白陌一愕,不明所以:“送回去,那岂不是白偷了?”
“取不过难堪几天,送才是杀人无形。”左卿辞浅浅一笑,温雅的俊颜透出寒凉的嘲讽,“他以为仗着蜀域三魔就能保命,我倒要看看,这几个老不死的与吐火罗精兵孰强孰弱。”
纯白的狼皮安静的伏在案上,雪色绒毫莹莹闪光,漆黑的眼洞妖异而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