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映出一道美丽的瞳色, 魏绎听见这声,握剑的手已不自觉滑了下来,又生怕自己是在梦中,恍惚着没动。
林荆璞得以稍事脱身, 走动两步, 从容不迫地解开大氅。还没脱下, 魏绎便忽然从后用大氅裹着横抱起了他,“朕道是从哪来这般招摇的刺客, 竟敢冒充我妻, 还瞒骗过了大营的层层守卫。”
王剑此刻已仍到榻下。人却在榻上了。
林荆璞枕在魏绎的掌心,漫不经心:“皇上的贼心也不小,如此随意就请外人上龙榻, 真不怕传到你妻的耳中么?”
“朕好怕啊——”
魏绎久违笑了一声,把住他的腰侧卧下来,不知轻重地咬了一口耳朵:“你怎么跑到军中来了,竟连我也瞒。这趟身边带了多少人, 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没有妨碍,涯宾同我一道来的,他已去曹将军那了。”林荆璞缓慢抬手,指腹摩挲上他许久未打理的胡腮, 借着营帐外头的光亮打量魏绎的面庞。
军营中火光带着杀气,在凛冽寒风中摇曳得厉害,闪烁在魏绎略显粗糙的面庞上,却莫名显得有几分温柔。
林荆璞会心笑了,接着说:“我们在贺兰军之后离开的凉州, 中途在邺京辗转了几日,料理了些朝中的急事琐事, 便有些想你了。监国擅自离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故而没有声张,也不想让前线的人分心。”
他的言语薄凉柔和,却无故“煽风点火”。
魏绎的欣喜在夜色中无处藏匿,下巴压住他的掌心,抚摸他的鬓,语气渐渐发沉:“我军已入三郡地界,攻下余县与南殷王宫就在这几日。南殷诸人见你,必定气红了眼,要将你挫骨扬灰。”
可魏绎真正的担忧并不在此。
林荆璞不似魏绎那般容易嫉恨记仇,有时更似一个波澜不惊的世外之人。历经这么多折磨困顿,他身上的恨意始终寡淡。亡国之恨,杀父之仇,都不足以激怒他,只怕他对林珙母子怕是也没有那么的恨。哪怕惩治了他们,林荆璞也不会痛快的。
也正因如此,魏绎才会心生担忧。林荆璞重回三郡,要让他再一次亲眼目睹亲人旧臣被杀戮、被践踏,未免太过残忍。
“你不必顾及我,”林荆璞肩膀微提,反倒安抚起他说:“历来成王败寇,根本不需那套哄骗世人的大道说辞,不过是谁用的计高一招,棋险一步。”
“这话,燕鸿早年前也曾跟朕说过,”魏绎听言,目色微陷:“所以他的一生都在不择手段地追逐他所认同的道义,可他终究还是败了。”
“你与燕鸿不同,他毕生追求的不过是孑然一身的执念罢了,可他从未扪心自问,他的大道是否是天下人所心生向往的。”林荆璞眼底笃定:“如今之势,不应当只是为了你我独善其身,姜熹亲近三吴,在旧朝中排除异己,以至朝局混乱,又为了扩充兵力,在民间急敛暴征,南殷内部如同万条蠹虫侵蚀,已是岌岌可危,奈何最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魏绎撑肘一怔。
他们都是善于玩弄权术的人,这中间或是有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可权术的尽头,未尝只有冰冷的利益可供驱使。
志同道合四字,才是真正他们在情|欲纠葛之外、牢牢地系在一起的东西。
情不自禁,魏绎往林荆璞的额上落下一吻。胡渣蹭得林荆璞发痒,内心的沉静平和尽数被喘息声消磨殆尽。
天蒙蒙亮。
林荆璞从彼时的虚弱中舒缓了过来,见魏绎还未有困意,便让他帮忙倒了杯水:“说起来,你们攻打余县可有了对策?”
魏绎将水喂到他嘴边,“众将各有所见,但能用的不多,曹将军提了个还算有可取之处的计策。可佯装派三万人乘船攻打余县东城,那里都是水路,也靠近他们的水师大营,待到吸引足了余县所有水师火力,我们再率七万人马从西北方的陆路攻进,便可直取余县。”
林荆璞捧着茶若有所思,淡淡说:“若那三万人抵挡不住余县水师,该当如何?且就算他们为西北方的骑兵争取到了充裕时间,只怕也会折损不少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