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僧听不到这些即将离去的僧人的欢笑，大门打开的刹那，他听到了那百多具悬挂的尸体们口中的怒吼以及不甘的哀鸣。

“别走——”

“别丢下我们——”

“走不了的——”

……

尸体们发出怨毒的诅咒，声音或高或低，诡异的相合并。

阴风刮起枯黄的树叶，卷入殿内，漫天飞舞，迷了大家的眼睛。

‘轰隆隆——’

中庭的大门被打开，数十名僧人一马当先，相继背起硕大的行囊，踏了出去。

寺庙之外，还有盘桓不肯离去的灾民们留守在佛庙之下，等待着佛祖显灵。

血迹已经被完全冲洗掉的阶梯上，没有难民们敢迈足一步，怕玷污了圣地——哪怕近来天道寺出了大事，僧人们自顾不暇，无人出来驱赶，大家却都极有默契，不敢再轻易迈进。

寺门已经关了很久了，近来树木枯死，落叶掉了满地，显出几分凄凉之意。

灾民们或躺或坐的靠在阶梯之下，神色木然，如同一具具行尸。

人堆之中，可能有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却无人处理，散发出阵阵臭气。

黄色的尸水与泛黑的血水相混合，形成遭污不堪的环境。

‘嗡嗡嗡——’

苍蝇乱飞，扰人无比。

但每个人的表情麻木，仿佛已经认命。

就在这时，天道寺之上的大门‘吱嘎’被拉开，惊醒了神态麻木的百姓。

他们一抬头，停驻在他们身上的苍蝇便‘嗡’的振翅飞起。

大家转过头，就看到寺庙之中，出现了背着大包小包的僧人的身影。

“嘶……”

麻木的人群逐渐露出吃惊之色，望着这支排成长龙的天道寺的僧侣。

他们好像一群即将迁徙的鸟，背着大包小包，接连踏出天道寺。

“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地上的人吃力的撑起身，惊讶无比的望着这一幕，转头交相询问。

这座寺庙是天下人心中的圣地，无数饱经苦难的人们围聚在这里，不肯离去，就是想要得到救赎的。

可是眼前这些和尚却如同逃难，像是想要将这座古寺抛弃。

“不知道……”

被询问的人慌乱的摇头，心中隐约察觉到可能是有大事发生。

“他们要去哪里？”

“有灾难要发生吗？”

“法师们走了，我们呢？”

众人不安的爬起身，不住的交头接耳。

僧人们垂眸不语，双手合十，每走一步念着经文。

为首的老僧须眉皆红，引领着众人前进。

前方的已下百步阶梯，后方的大门处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出来，远远望去，如同一条蜿蜒下滑的巨龙。

民众议论纷纷中，下意识的让开身体。

大家哭喊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哀求和尚们救命。

“爷爷……爷爷……”

“救救我的爷爷……”

“法师，救救我的女儿……”

哀求求、祷告声同时响起，红眉老僧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下了阶梯，迅速被哀求的民众包围。

后方还有和尚紧随他的脚步，却在即将踏上那满地污秽的刹那，像是有一股无形之力，‘嗖’的将和尚的身体拴紧。

众目睽睽之下，数道黑色的触手钻破几个和尚的胸膛，像是爆开的八爪鱼须，带着浓稠而腥黑的血液迎空乱飞。

飞舞的巨大触手往四周乱抓，刺入旁边的几个和尚身体。

血液像泼洒的雨水，溅了四周来不及躲避的百姓满身。

红眉僧人的脑海里，‘嗡’的像是有一根弦断裂。

“救……”

被魔气开膛破腹的和尚向他伸出手，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恐。

他的那张脸上，条条黑气相映，将他的身体瞬间束紧。

‘卟——卟——’

爆裂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和尚魔化变形。

天道寺的和尚们曾经极力想要掩饰的魔化之事，在百姓们的面前、在和尚的眼中，以最激烈最可怕的方式呈现。

“啊！”

原本呆滞的人群见到这一幕，发出后知后觉的惨叫声。

大家从未见过这样可怕而又诡异的一幕，一个和尚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个极为狰狞而可怕的怪物，仿佛一下打破了法师们在众人心目中神圣的形象似的。

“妖怪！”

“救命——”

人群四散逃蹿，相互踩踏躲避。

红眉僧人呆愣了片刻，紧接着回神。

惨叫的不止是民众，还有原本仅只是怀疑寺中闹鬼的僧人。

‘卟——卟——卟——’

魔化还在继续，一个个和尚的身体爆裂开来，化为魔怪之物，血液乱飞。

“完了——”

红眉老僧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那是他想要重振天道寺的信心。

今日事发之后，天道寺名声尽毁，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另改传承。

还未完全气绝的魔化和尚向他伸出了手，这是红眉老僧十分熟悉的弟子，曾陪伴在他身侧多年。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他的手掌抓住，可是在碰到他的刹那，这僧人的身体‘轰’的爆裂，化为黑气，迅速的涌回寺庙之内。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留守寺中的老僧说过的话响荡于他的脑海之内，当时他还不明白，此时终于理解老僧话中之意。

“师兄——你的意思，是指有一些弟子，是注定走不了的吗？”

他喃喃自语，却没有老僧为他指点迷津。

“有人能走，有人要留！”

红眉老僧大声的喊：“你们不要强求！”

黑气如潮水，从中庭大门之中倾泄而出，化为无数股支流，涌往僧人们的脚下处。

吓疯的僧人冲往石梯之下，仿佛身后有恶鬼。

有人顺利冲出，有人则魔化身死。

……

惨叫声不绝于耳，响荡在天道寺的上空。

宋青小站在寺院的上方，平静的看着这一幕怪异而骇人的事情发生。

大殿之内，一条条黄绫增加，细碎的痛苦呓语更加的大声。

百姓的惨叫，与僧人的惨叫相混合，传入寺内。

老僧紧闭着双眼，眼皮之内渗出带血的泪水。

他念着超度的经文，想要安抚这些魔化之后，被困在此地的灵魂。

“第207、208、209……”

少年阿七仰头望着上空，像是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那双已经黑得泛蓝的眼珠之中，还有一丝希冀未完全灭绝。

“祭品越来越多了，娘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少年托着下巴，抿了抿嘴唇，似是十分的委屈。

……

阶梯之下，仅有三十来名僧人逃出，围在红眉老僧的身侧，惊魂未定。

他们摸打着自己的身体，还有些不敢置信。

出事的人中，有三品的法师，也有无辜的弟子。

仿佛灾难的面前，不分身份，不分品阶。

那条再度被染脏的阶梯，就好像一道分界岭，将僧人们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