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悲立刻道:“哦?什么法子?”
容昭满脸笑容, 嘴角上扬:“太子,诸位大人,还记得臣选拔报社编辑以及银行行长之法吗?”
众人一愣。
还是越发苍老的徐尚书开口:“是那考试之法?”
容昭颔首:“对, 适合做什么官,有多少能力,考一考,将答卷放在一起对比, 不就尽可知吗?”
这倒是一目了然!
然而有人依旧皱眉, 迟疑道;“若是没能答好……”
容昭理所当然:“这又不是只靠答卷选人,当然还要见人, 答完卷之后,排除一塌糊涂之人,将剩下人带到我们面前,对比考卷回答问题, 岂不妙哉?”
在场人忍不住点头。
确实是个好办法,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答, 倒是能先筛掉不合适的。
“一则, 从无此等选官先例,二则,若是一有才之人, 没答好考卷,没能面圣,岂不是就错过了做官?”还是有人提出异议。
容昭看向他,微微笑:“银行行长不是官吗?”
银行行长就是官,怎么就没有先例了?
第一个问题不成立。
那人:“……”
容昭继续:“若是这次错过, 不还有下次?”
顿了顿,她微笑着、和煦问他:“大人这般担忧, 莫不是举荐之人,或者家中小辈,连考卷都答不过?没甚本事?”
那眼神,那表情。
同情中带着鄙夷,鄙夷中带着同情……
那人眼睛一瞪:“自然不是!”
这问题哪里敢认?
容昭:“那你担心什么?”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
差点忘了,这是那个怼天怼地的容昭!
上头就算换个人,她还是一样。
个别反对之人,被容昭怼到闭了嘴,剩下那些心里不赞同,面上却不敢反对的人,倒是不用在意了。
裴怀悲憋笑,片刻后,清了清嗓子:“太傅这法子甚好,有没有真才实学,一目了然,况且,以考卷选人,扩大选官范围倒更加合适。”
闻言,同样觉得办法很好的官员点了点头。
裴怀悲这才吩咐:“那太傅拟个折子出来吧。”
容昭抬手:“是。”
一天后。
容昭拿出章程,厚厚的一本折子,从太子手上,传到百官手上。
众人:“!!!”
嗯?
不就是考一下举荐之人吗?
怎这般复杂?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所谓“科举细则”。
什么县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套下来,岂不是要将整个天下想要做官的人,都纳入其中?
还有题目类别,五花八门。
这么多场考试下来,他们家族的年轻一辈,还能轻松做官吗?!
这不就成了和全天下人一起争夺?
给了那些非世家大族、官宦子弟的人机会?
满朝文武全都傻眼了。
上首,裴怀悲点点头,似乎十分欣赏:“这法子好,这样就不担心选中的官没有真才实学,从整个天下选拔人才,长此以往,大雁必兴!”
他是真心感慨。
这科举之法,裴怀悲同样是第一次见。
昨日容昭提出以考试选官,他便知晓她心中有了想法。
早有准备,却依旧吃惊。
这科举之法完全就是打破如今官宦和世家垄断方式,给了下层人做官、出头的机会。
而长此以往,始终延续的世家、后继无人的官宦家族,全都要被新崛起的势力挤下去,改变整个大雁局势。
没有皇帝不喜欢科举。
从他手上选拔出来的人才,那些从下层人民当中被他选出来的官,支持的是他还是身后家族?
裴怀悲呼出一口气,心跳得有些快。
他看向容昭,眼神如一汪水,能将人溺在里面。
科举诞生,必然遭受反对。
昨日还赞同的官员,今日许多都变了脸,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大声道:“容太傅,此法恐怕不妥,一次次考试,一层层选拔,岂不是耽误时间?”
另一人接话:“普通百姓,哪有才干?”
又一人道:“是呀,如今朝廷正缺人,如何来得及等着你这所谓科举?依我看,这东西不靠谱。”
容昭早就知道会有反对之事,她依旧立在那里,微微笑:“臣只是提出科举一事,既要扩大范围,整个大雁朝不是更显得公平?”
“至于这第一次,便直接从会试开始,这应当不浪费时间吧?”
如今就算扩大到全天下,底层没有经过学习,同样考不上来。
那这一次,不如就动静小点,开先河才更要紧。
“从天下选人,终究麻烦。”有人回。
裴怀悲缓缓道:“和选出好官相比,麻烦些就麻烦些,再者,就算从全天下选,那些普通百姓,未必比得上官宦、世家出身,扩大范围,不过是找寻沧海遗珠罢了。”
他这是宽慰。
但也是事实,有先太子的推行,虽然不至于文化掌控在大家族手上,可也依旧被大家族垄断。
贫寒出身想当官,根本没有渠道。
世家、官宦家族的孩子,到了年纪,扬了名声,自然而然就会被选入朝中为官,阶级固化严重。
太子这样一说,官员们稍稍放松了些。
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读书识字,耳濡目染,自然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
容昭这时笑道:“那这次选官,便从会试开始?发出公文,招有才之人,入京考试、选官,如何?”
裴怀悲点点头,又随口问了句:“诸位以为呢?”
百官迟疑一瞬,到底没有反对。
考一考推举的官员,这是他们昨日都同意的。
太子说扩大氛围,他们也都同意了。
此时若是再说出反对,到底不妥……
于是,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裴怀悲再次看向容昭:“此事便交给太傅负责。”
容昭抬手行礼,恭敬道:“是。”
她再次抬头,眼中隐隐笑意,面上虽无波无澜,心情却很是不错。
科举这种东西,换成一年前,换成永明帝,换成朝中势力驳杂……她提出来,一定都推行不下去。
但如今已然不同。
容昭从两年前走到现在,从容侍郎走到容太傅,从户部到明州治水,结交了许多人,也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她提出的东西,极受人重视。
而且,如今时机正好。
朝廷缺许多人,不是只缺一两个,而是许多。
这些官员不担心自己想要举荐的人入不了朝,自然就不会那般紧张。
三位皇子刚刚被打下去,朝中风声鹤唳,官员们都正是紧张时候,生怕再一个浪尾打到自己。
皇上病重,太子即将登基。
所有人都忙着抱他大腿,想要在新皇手上,依旧被器重。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太子。
容昭的目的是抛出科举,开个先河。
永明帝老了,不想折腾这种需要长时间拉扯的事情,但裴怀悲是新皇,未来还有许许多多年。
容昭把科举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就一定会心动,会花时间去推行。
而这,就满足了她的目的。
下朝后。
裴怀悲将容昭叫到书房,两人关于科举聊了许久。
面前茶几上,依旧摆放着容昭喜欢喝的茶、喜欢吃的点心。
容昭:“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做到的事情,而且,还要注意选出来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
裴怀悲点点头,给她倒茶:“我知道,慢慢来吧。”
容昭没有再喝,而是道:“殿下,臣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先行告辞。”
裴怀悲微顿。
随即,他抿了抿唇,轻声道:“虽说如今还不会推行完整的科举制度,但是,应当让百姓们早日准备,你所说学堂之事,也当告知百姓……”
就算这两年还不会推行科举制度,但未来一定会。
提前告诉百姓,他们就会提前准备。
容昭点点头:“臣会发在报纸之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若是提前在报纸上说了科举与学堂之事,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有意见。”
只是科举已经让他们不满,再提出学堂一事,百官们还不得炸了?
裴怀悲摇摇头:“先父推行过学堂之事,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
其实不一样的。
学堂和科举搭配,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是等于无穷,能改变整个大雁朝格局。
官员们被侵犯利益,必然大力反对。
不等容昭指出,裴怀悲便道:“如今只是提出科举,尚未推行,还需得等时机合适,至于他们的反对……报纸发出之事,他们的视线会被转移。”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淡。
容昭心头一凛,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是……
心中有了猜测,但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只点点头:“殿下说得是。”
裴怀悲无奈:“阿昭,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容昭笑笑,不答。
正事说完,没话找话也已经说完,裴怀悲实在是没办法留容昭,只能看着她站起来,抬手行礼,而后离开。
等到她走后,裴怀悲叹口气,这才站起来。
随即,他吩咐:“招宁王入宫。”
当夜。
刘婉君陪同宁王入了宫。
裴怀悲正在照顾永明帝,顺便翻看折子,烛光之下,他的脸半明半暗。
永明帝被喂了药,所以这天夜里,缓缓张开了眼睛。
乍然间睁开,便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以及熟悉的衮服……
永明帝伸出手,声音虚弱沙哑:“锦儿?”
裴怀悲听到动静,放下折子,看向他,声音淡淡:“皇爷爷,你认错人了,我是怀悲,裴怀悲。”
永明帝一怔,久久看着他。
片刻后,他像是才回过神,恍惚道:“像,真是太像了……”
裴怀悲没有说话。
永明帝脑子糊涂,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裴怀悲未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