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这些心思,她温柔地为他沏了一盏茶。
昔年刚入宫的时候,她宫中的茶都平平无奇。一熬八年,到了这个位子上,茶已都是他从紫宸殿里赏下来的了。不论哪一种,香气都沁人心脾,热水灌下去,香味直要萦绕满屋,经久不散。二公主在她这里吃茶点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柔母妃这里的茶香味太足,都吃不出点心的味道啦!”
她那时候才发觉,原来茶香太浓也能遮盖许多东西。
皇帝神色黯淡,接过茶盏抿了两口,她又噙着笑说:“皇上别想那些烦心事了,看看臣妾这两日新作的画?”
他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顾清霜行至案边,将下午时刚晾干的画作拿了过来。
打从予显被接来怀瑾宫,她就时常为他作画。初时因为画的是过年,画上处处都是红的,后来她好像就分外喜欢上了红色。加上宫中本就处处是红墙朱门,拿红色为景也就不奇怪。
于是她的画作总透着一股子热烈,他拿起来看,总说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如今这幅上面,是两个孩子的睡容。予显躺在一侧,睡得四仰八叉,直流口水。静曦在他旁边,裹在橙红襁褓中的样子倒很乖巧。
他看了看,到底笑了:“他们兄妹在一起倒有趣。”
顾清霜附和说:“小孩子在一起是最有趣的。臣妾怀予显时还觉得有一个孩子便好,目下却愈发觉得孩子愈多愈是热闹,最喜欢岚妃姐姐她们带着孩子来坐,看他们兄弟姐妹一起玩。”
之后数日,她都常露出这样的慈母之心。
在他对后宫失望至极的时候,这于他而言便不失为一份安慰。
腊月,在外“养病”多时的太后回了宫。一连三日,皇帝除却早朝便都在颐宁宫中,顾清霜猜想他与太后必定免不了争论。而六宫嫔妃在这些时日里,也早已觉出了栖凤宫的情形不对。
三日后,皇帝终于下旨,将四皇子予曜送到了怀瑾宫。旨意中虽只有句模糊不清的“中宫失德”,也已足以令六宫哗然。
腊月廿八,皇帝下旨废了荣妃的妃位。荣妃就此被押进冷宫,但可想而知,太后自还会照应她几分,不会让她太过凄苦。
正月初三,旨意又至。顾清霜位晋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
说是“协理”,但因皇后被禁着足,她其实已是大权独揽。
可她从前那样的“温良贤淑”,眼下皇帝既未废后,她便也还是愿意以皇后为尊。平日里的小事她自己料理,遇了大事,总还是要去栖凤宫跑一趟的。
明面上,是她恪守礼数愿意走这个过场;私心里,她也愿意去给皇后安一安心。
但只消跑了三两次,她就发现皇后似乎并不需要她这样宽慰。禁足的这些日子,皇后过得怡然自得。
皇帝差去的宫人只是看着皇后别再犯什么错,但并不拘束她,皇后便很能自得其乐。顾清霜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在喂猫,第二次在放风筝。第三次更是赶上了她亲自下厨,顾清霜按着宫人的指引寻到栖凤宫的小厨房,皇后侧过脸来朝她招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快来帮我尝尝,是不是太甜了?”
顾清霜凑过去一瞧,锅里熬着八宝粥。皇后拿了把干净的瓷匙给她舀了一勺──何止是太甜,还有糊味。
一口粥于是在她口中转了好半晌才被她勉强咽下去,顾清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得并不委婉:“臣妾觉得以皇后娘娘的厨艺……日后还是不要在厨房操劳了,交给宫人便是。”
“哈哈哈哈。”皇后笑出声来,“也没有那么难吃吧?”说着自己抿了口,“……”
半晌,她也摇头:“罢了,还是交给宫人吧。”
说着就放下了勺,转过身来,问顾清霜:“什么事?”
“皇上免了今年的大选,朝臣们的意思是下旨封几个官家女儿充掖后宫。臣妾与皇上一同挑了几位,娘娘过目,选出四人便好。”
她边说边将手里的册子奉上,皇后接到手里翻了翻,就露出了心领神会之色。
册子上七个人,其中五个不是出自柳家,就是与柳家沾亲。
她与柳家互惠互利已很久了。柳家行事通达,见柳雁撑不起来,便也不吝她这主动靠过去的宠妃不是柳家女,乐得以她为尊。
另外两个,倒有一个出自施家,但才十三岁;还有一个与岚妃沾亲,却年纪更小,刚十一岁。
皇后自是顺水推舟:“还没及笄的就算了,余下五个,贵妃看着办吧。”